“禅的定义”禅字是“禅那”两字的简称,“禅那”是印度语,旧译“思惟修”,是思惟修习的意思,印度禅法成立很早,在释迦以前,泥健连他若提弗怛罗设六波罗蜜教纲,其第五波罗蜜便是“禅那”,其实“禅那”两字,不过是一种修炼方法之通称,释迦所设种种言教,无论其为大乘小乘空宗有宗,皆以修“禅那”为主要方法,甚至婆罗门外道各派,亦均有其禅不,虽然同名“禅那”,而其性质内容,各各不同,泥健连他若提弗怛罗所修为十二净法禅,婆罗门仙人所修为非想非非想禅,释迦弟子大乘修六度禅,小乘修四谛二十因缘禅,还有一种叫做教外别传的“不立文字禅”,是释迦传给大迦叶,后来由菩提达磨传入中国,此派只重方法,不立文字理论,所以称为“禅宗”。禅宗在唐宋时极盛行,一直到现在,还是很占势力,所以普通提到“参禅”两字,多是指这一宗的方法,其实参禅并非禅宗所独有的方法,自小乘四谛十二因缘禅以至法相宗之五重唯识禅,天台宗之三谛三观禅,华严宗之十玄六相法界观禅,真言宗之三密瑜伽禅,各有其道理与方法,直接的或间接的,积极的或消极的,很不一致。照以上历史看来,我们现在想给“禅”这下一个确当的定义,实在颇为困难,但是,本书所要阐明的就是菩提达磨所传入中国的禅法,因此,我们只有照禅宗的宗旨来给“禅”字下一个假设的定义了。 普通一般对于禅字的概念,是由因到果的,就是从因位渐次修习以至证果成佛,是一种渐修的方法,禅宗的概念不是这样,他是一种直截了当的“直示佛果”的方法,所谓“见则便见,拟异即差”。其实“果”已得到则“因”同时便被解决了,所以叫做顿悟禅,顿悟禅的定义是:“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 为什么要不立文字直指人心,文字是一种假名,须经过思想然后才表现出来,所以只能算是一种间接的东西,“真心本体”即佛性亦句自性是最究极之实在,其境界非思想经验所能达到,间接的文字语言自然无法描绘表现了,故释迦曾曰:“我四十九年月日说法,未曾说著一字。”又曰:“修多罗教,如标月指,若复见月,了知所标毕竟非月。”语言文字,如指示月亮所在的手指,但此手指并非月亮,乃是间接的东西,间接的指示虽然亦是达到本体的一种方法,但终没有直接指示的那样直捷,而且传到后来,有的竟错认手指便是月亮了,因此顿悟禅宗的直接方法便应着实际的要求而产生,并且大大的发展开来了。“但不立文字,并不是绝对鄙弃文字之意,文字智识之价值,仍为禅宗祖师们所重视,菩提达磨以楞伽经印证后学。” 相传,“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众皆罔措,惟迦叶破颜微笑,付嘱摩诃迦叶。”自来禅初学者以此事为以心传心的直接方法的根据,但以前大藏所心的经论不记此事,随唐的宗匠亦无言此事者,宋王安石言此事出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此经藏于内府,外间不传,所以有人疑心是捏造出来的,后来此经由内府流出,收入续藏经中,疑云遂释,但苟无论此事此经之有无,事实上菩提达磨所传之禅法,确是以“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为宗旨的,此种直接表示佛性之方法,释迦见诸应用者不只一次,如“世尊示随色摩尼珠问五方五王:此珠作何色?时五方天王,互说异色;世尊藏珠,复抬手曰:此珠作何色?天王曰:佛手中无珠,何处有色?世尊曰:汝何迷倒之甚,吾将世珠示之,便强说有青黄赤白色;吾将真珠示之,便总不知,时五方天王悉自悟道。”出指月录又“世尊因外道问:‘不问有言,不问无言,’世尊长久,外道叹曰:‘世尊大慈大悲,开我迷云,令我得入’,作礼而去。阿难问佛外道得何道理?称赞而去,世尊曰:‘如世良马,见鞭影便行。’”藏珠抬手及黯然良久,皆是直示真心本体的方法,苟无论“拈花示众”一则是否确有其事?但此种方法为释迦所常运用,以接引后学,是没有怀疑的余地的。 “不立文字”并不是绝对鄙弃文字之意,倘释迦绝对鄙弃文字,则三部十二分教无从产生,倘达磨绝对鄙弃文字,则不会以楞伽经印证后学,四祖道信有法语,五祖弘忍提倡金刚经,六祖惠能自己虽不识字,但很重视文字学识之价值,教人须广学多闻达诸佛理,坛经忏悔品云:“五解脱知见香,自心既无所攀缘善恶,不可沈空守寂,即须广学多闻,识自本心,达诸佛理,和光接物,无我无人,直至菩提,真性不易,名解脱知见香。”可见禅宗之不立文字,其主旨不过是表明直接方法与间接方法有其根本逈异之点而已。 “禅法之产生乃人类自然之要求”原始之人类,浑噩冥顽,其般若智慧为无明所遮蔽,其灵性全为五蕴三毒所支配,度其野蛮之生活,但其本有之佛性,圆满具足,如蕴藏于地层中之宝贵矿产,仅有待于开发而已,后来知识渐开,始则对外界现象发生种种惊诧与疑惑,遂产生追求宇宙秘奥而加以解释之企图,次乃反求自心,而欲追究其变幻不居之根据,最后乃欲藉其般若智慧之力,求能证入于最究极的本体之中,超越于轮回生死之外,即所谓“明心见性成佛”是也。考查世界人类进化历史,东西洋开化最早之各民族,其先人皆曾有此种要求,并各有宝贵之发明,然因其智慧环境之悬殊,故所采取之途径不同,其所获之结果遂不一致,有徘徊于感觉之境者,有超越感觉之境而未入本体者,惟释迦运用其所自创之禅法,打破无始无明,彻底证悟,入于无漏涅槃,当其豁然贯通语悟佛果之时,叹曰:“奇哉,无一众生而不俱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但以妄想颠倒执著,而未证得。”可见佛性本来无所不在,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皆可成佛。而禅法之产生乃人类欲达到成佛之自然要求,“录来”两字的意思,是“本来如此”,因为佛性与禅法本来便存在于区宇之间,无所不偏,圆满现成,妙用恒沙,故释迦常以“如来”两字代表佛性本体及其妙用,但惟有亲切证入者,方能澈底明白此两字之意思及禅法之真正价值。 “禅学与形而上学之别”一般人每每误解禅学即西洋哲学中之形而上学,其实不然,因为形而上学是解释万有本体的学问,而“禅法”则是证入万有本体的方法,形而上学虽然企图解释万有本体,但因为研究者自身始终没有证入本体,所以终无法真正认识此本体而作澈底及完满之解答,良因此本体实非思惟经验之所能达,如圆觉经:“以有思惟心测度如来圆觉境界,如取萤火烧须弥山,终不能著。”又如六祖惠能言:“诸三乘人不能测佛智者,患在度量也,饶伊尽思共推,转加悬远。”参禅方法始终没有正式介绍到西洋,故西洋学者对于超越经验的实在问题,亦始终无法解决,有的学者如康德之流,遂以为人的智识能力,仅能认识相对的感觉思惟之世界,对于绝对的超越的本体世界,无论如何努力,终不能认识之,有的竟认为无复研究之必要,而其力于科学方面,但大多数的学者,仍认哲学体系中,不能缺少形而上学之研究,不过不复以超绝的本体为其研究之对象,仅以事物根本之原理为其论究之问题而已,故此西洋哲学中可以说只有相对的本体论而没有绝对的本体论了。几千年来西洋学者尽是向经验思惟上做工夫,不但没有证入超越的本体,而且越越研究离去本体越远,其原因就是缺少一种可以证入本体的方法的缘故。参禅不是直觉,直觉乃不出脑神经作用,脑神经无法知道佛性,在希腊古代,超验的本体的形而上学,实未见于思想界,学者不过就经验的物质之中,选其根本者,视为万物之源而已,当希腊哲学家正在以思惟经验追究万物根源之时,释迦已坐在雪山上经过四十九天的工夫,发明了直接证入超验的本体的方法了,于此可见东西洋思想进度相差之巨,甚至经历二千余年以迄今日,西洋哲学家仍无此等发明,所以释迦之禅法,实人类思想史上一最大之发明,其价值实难以估计。释迦发明禅法已数千年,中间因修此法而得证入本体即见性面佛,者不可胜数,在中国方面,其见诸传记,如传灯录指月录等书,确系证入本体者无虑数千人,此乃佛家所可夸耀于世界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