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佛光大学南华管理学院,在开学时,就注意到现今大学世俗化以后均不再举行开学典礼,学期结束时也没有个仪式。学生来了,上课;学生走了,放假。毫无节度,完全不能显示来此读书成德、师友讲习的意义。因此我们便设计了一个「开校启教」典礼。典礼开始时,先以北管音乐前奏,再击鼓静场。然后请创办人星云大师及贵宾入度。待大家入座已定,即奏佛号,请创办人致词,阐述建校缘起与经过,并致送长聘书。聘定校长时奏〈殿前吹乐〉,然后由校长说明办校理念。再介绍贵宾,请贵宾致词,勉励来学者。这是「开校礼」,表建校之因缘、示未来之轨轸。其后则举行「启教礼」。 启教礼由校长上香、上果、祭献先师,学生代表奉戒尺,尺上写「戒若绳尺」。校长则授简,把竹简刻成的一卷经书交给书生,奏〈合鸣乐〉,礼成。根据《礼记‧学记》:「大学始教,皮弁祭菜,示敬道也。小雅肄三,官其始也。入学鼓箧,逊其业也。夏楚二物,收其威也」。并说这些都是「教伦」。可见开学时应行「释菜」礼,学生穿著礼服,以苹藻之菜,祭祀先师,表示尊敬道术。肄业练习演唱《诗经‧小雅》中〈鹿鸣〉〈四牡〉〈皇皇者华〉三首诗歌,代表学习开始了。上课前,则要击鼓,召集学生,然后才打开书箧,表示对学问很逊敬。与西方大学,因为是由教会修院发展而来,故上课以钟声为号令者相类似。夏,是苦茶的技子。楚是荆条。都是用来鞭策学生,以整肃威仪的。以上这些礼度仪节,均极重要,蕴函深意,所以说是教之大伦。 在我们的仪式中,典礼开始击鼓静场,衍「入学鼓箧」之意。启教礼,献果上香,存「皮弁祭菜」之仪。学生奉戒尺,以示受教;教者授简付经,以表传承,亦为古礼「开箧」「施楚夏」之贵风。至于典礼前,佛教「洒净」仪式,则因本校系由佛光山教团及十方佛教善信所创办,为本校建立之本源,故〈学记〉曰:「之祭川也,皆先河而后海。或源也,或委也。此之谓务本」。 这样的仪制,后来经媒体报导,甚获好评。但都以为我们是恢复古礼。其实不是,这是我们根据古礼之仪节与精神而重新创造的新神圣空间。让所有参加的学生、家长、教师及及一万多名来宾重新体验并含咀教育的意义。 这次尝试,证明了许多文化意义及价值体认仍是可以在现化社会中获得的,但不能只让学生去死背硬记〈学记〉〈乐记〉。所以学期结束时我们又设计了一套结业式,结合成年礼来办。把古代冠礼的精神,以新的方式来体现。学生们上山下乡,唱歌仔戏、泡茶、静坐、打拳,也禁语禁食,享受与自然、与他人、以及与自己的内在对话。同时,古冠礼「弃尔幼志、顺尔成德」「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的精神,也因此而得到体会[注5]。 批评者可能会说,这只不过是在现代社会生活中穿插一些礼仪设置罢了,在行礼之际,可能可以获得某些体会,但毕竟是与世俗日常生活区隔开来了的。 批评得很对。可是这正是我所说:「让人重新注意到非世俗的神圣力量,由其中再度寻回生命归依的价值性感受,重新体验宗教、道德等之实质力量,并以之通达于美感世界」之举。它不是世俗日常生活,但是它对世俗日常生活有所点明、有所启发,作用正如宗教仪式对一位教徒之日常行为不会没有影响那样。推拓此义,恢复儒学的宗教性及其相关祭祀仪典,我认为也是可以考量的做法。 仅仅如此,当然不够,因此我们还要从世俗生活本身的改善去下手。重新在婚、丧、祭、生活起居、应对进退、饮食男女各方面,恢复礼之精神。 所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儒者之学,本来是上下一贯的,故孔子论仁,辄在视听言动合不合礼之处说。荀子常说礼本于「太一」,而行于饮食衣冠应对进退之间,也是这个意思。但后世儒家越来越强调形而上谓之道的部分,尽在道、仁、心、性上考诠辨析,忽略了视听言动食衣住行等形而下谓之器的部分。又误读孟子「大体」「小体」「从其小体为小人」之说,以耳目形色为小体、以心性为大体,不断强调人应立其大体,批评注意形色小体者为小人。于是儒学遂越来越成为一种高谈心性道理,而在生活上无从表现的学问。 其实孟子教人勿仅顺从牵就小体,就如孔子说:「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不足与议也」。是说只懂得衣食享受的人,不能入道。但不是说要入道便必须敝衣粗食,更不是说志于道者便不能讲究衣食,否则孔子自己怎么可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呢?道器一体,大体小体也是合一的。人有其形、亦有其天性,尽性即是践形,所以视听言动合于礼便是仁。「由是言之,则大体固行乎小体之中,而小体不足以为大体之累。特从小体者失其大而成乎小,则所从小有害于大耳」(王船山《读四书大全说》卷十‧尽心上之廿)。 践形,指人在形色上体现实践出心性修养。因此,养心之效亦即征见于其形体上,养心与养形乃是同一件事。后世儒者偏于论心谈性,重在养其大体,刺刺不休,却于践形之说颇多忽略,更鄙视小体之养。无怪乎王船山要借着批评明朝当时的佛家来指桑骂槐了。船山之说云: 若教人养其大者,便不养其小者,正是佛氏真赃实据。双峰于此分别破明,其功伟矣。佛氏说甘食是填饥疮、悦色是蒸砂作饭,只要败坏者躯命。乃不知此固天性之形色而有则之物,亦何害于心耶?唯小体不能为大体之害,故养大者不必弃小者。若小体便害大体,则是纔有人身,便不能为圣贤矣。所以释氏说此身为业海,不净合成,分段生死,到极处只是褊躁忿戾,要灭却始甘休,则甚矣其劣而狂也。(同上‧卷十,告子上之廿四) 后世不敢谈饮馔之道,不敢欣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空说礼义,而于生活又无法安顿;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却不能游于艺;通经博古、考释礼仪,老而弗倦,却不能在生活上体现礼乐之美。僵化枯槁的生命,反而使其所谓的礼教,也令人觉得索索无生气,只是一堆旧形式、老规矩;甚至于使人担心其目的就是要限制「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而不是要养人之欲,更没有人相信此类礼教也能养人之小体。船山谓此类人「只是褊躁忿戾,其劣而狂也」,确实不错。明清以来,社会上许多反礼教、反道学的气氛与言论,均系由此激生出来的。 现在,我们若要改变以往的错误,重新建立人文世界的生活美感,当然就要重新去体会仲尼闲居、鼓瑟舞雩之类的礼乐态度。恢复早期儒家重视礼乐、重视人文习俗之美的做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