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第一个评论惮门各家机语的,是五代禅师法眼文益(885 ~958),他写了一部《宗门十规论》(见《续藏经》二、二五), 其中云:“曹洞则敲唱为用,临济则互换为机,韶阳则涵盖截流,沩仰则方圆默契。”所谓“敲唱”、“涵盖、截流”、“方圆默契”云云,皆指师生间对机问答的特点而言。值得注意的是,他所提到的这四家的代表:曹(曹山本寂)、洞(洞山良价),临济(义玄),韶阳(云门文偃),沩(沩山灵佑)、仰(仰山慧寂),皆为晚唐五代禅者。倘若中唐以前的禅师早已用机缘语接人的话,他是不可能不提到的。 在今天所见的许多被称作是唐代的禅语录中,有一些或附有编者姓名,或在序跋中写有编写年代,这倒是我们确考语录出现年代的根据。在这些材料中,年代较早的是《古尊宿语录》卷四所收的《镇州临济慧照禅师语录》,它记录了临济大量的机缘语句,题下注云:“住三圣嗣法小师惠然集”。文后还附有一篇宝寿延沼所写的《临济慧照禅师塔记》,其中云:“其机缘语句载于行录”。临济是晚唐禅师,卒于咸通八年(公元866年), 而编辑他机缘语的三圣惠然和为他写塔铭的宝寿延沼,都是他的入门弟子,生活年代大约在唐末前后。查临济语录中记有临济迁化时的机语,则可知这语录是临济死后编写的,编写时间大概在唐末。 《续藏经》二、三一收《玄沙广录》一卷,辑录玄沙师备禅师(835~908)的机缘语,卷首题下注云:“光化三年岁次庚申参学小师智俨集”。又,宋僧睦庵善卿《祖庭事苑》卷三“桃花”条下也有这样的注:“右二录,见光化三年乔智俨所集《玄沙广录》”。玄沙师备是唐末禅师,卒于908年,也就是唐亡后的第二年。 智俨编他语录的光化三年,是公元900年,亦即唐亡前七年,当时玄沙师还在世。 《古尊宿语要》卷四收有五代禅师鼓山神宴(862~938)的机缘录《鼓山先兴圣国师和尚玄要广录》一卷,其附有乾德三年(公元965 年)绍文写的《瓯闽鼓山先兴圣国师法堂玄要广集序》,序云:“今以宗大师,共推入室,今契传衣,凡于玄要之言,并蕴胸襟之内,写瓶传器,分灯散明,虑有抛遗,再从编录。”则可知此语录是鼓山神宴的弟子了宗根据过去的记忆而编写的。编写年代当在乾德三年之前不久,亦即在五代后期。 史家中最早提到禅语录的是宋初赞宁的《宋高僧传》(撰于太平兴国七年〔公元982年〕)。 该书卷一一《唐赵洲东院从谂传》云:“凡所举扬,天下传之,号赵州法道。《语录》大行,为世所贵也。”按赵州从谂卒于唐乾宁四年(公元897年),亦即唐亡前十年。 他虽然寿至120岁,但主要传法时间是在晚唐。赞宁所谓的《语录》, 当指《赵州录》,它是由赵州的弟子文远所记,文远采取了随听随记的方式,因当时北方战火频仍,故后来中断记录,直到五代时南唐保大十一年(公元953年)才重写了卷首行状。编成当也在这一年。 综上所述,既然在中唐以前禅籍的原始材料中还没有机缘语录,而凡能确考编者与年代的语录又全在晚唐以后,那么可以断定:禅师机缘语录的出现,大体上是在晚唐到五代这一期间。后世灯录中所载的中唐以前的禅师的机缘语,是后人根据传言或想象而补加的东西。 另外,从史籍的记载中看,晚唐以后,人们不但编写禅师语录的别集,也开始编写诸方语录的总集。《宋高僧传》卷一一《梁邓州香岩智闲传》有这样一段记载:“沩山一日召对,茫然,将诸方“语要”一时煨尽,曰:‘画饼不可充饥也!’”《景德传灯录》卷一一的记载大致相同:“佑和尚知其法器,欲激发智光。一日谓之曰:‘吾不问汝平生学解及经卷册子上记得者,汝未出胞胎未辨东西时本分事试道一句来。’师懵然无对,沉吟久之,进数语,佑皆不许。师曰:‘却请和尚说。’佑曰:‘吾说得,是吾之见解,于汝眼目又何益乎?’师遂归堂,遍检所集诸方语句,无一句可将酬对。乃自叹曰:‘画饼不可充饥!’于是尽焚之。”香岩智闲是沩山灵佑的弟子,而沩山殁于唐宣宗大中七年(公元883年),传法时间是在晚唐时期。 从上述材料我们可以看出,其时禅林中学人为了应对老师的勘辨机语,已开始收集诸方禅师的机缘语句,随身以备参考。又,近人丁福保《佛学大词典自序》云:“后达摩五百年而云门生,随机应问,逗机来学。凡有言句,竟务私记,积以成编。虽不准传录,而秘相授受,闭之箧衍。”丁福保精通佛禅典籍,所说当有所据,故他的话也可以作为五代时禅门有收集诸方机语的旁证。《祖堂集》是我们今天所能见到的最早的一部禅门机缘语录总集,它是本世纪初从朝鲜所存的高丽高宗三十二年(公元1245年)《丽版大藏经》的《藏外补版》的版木中被发现的。按,宋僧契嵩《夹注辅教编》卷二《劝书要义》中,曾提到过《祖堂集》的名字,可见此书宋时还在国内流传,后来传入高丽。《祖堂集》的卷首有净修文登所写的序,确言此书成于南唐保大十年(公年952年), 也就是《赵州录》行世的前一年,不过从这部书中,我们也可以看出晚唐以来所出现的机缘语录总集所存在问题。因为这种总集一开始起于僧徒个人和宗门内部的私记,并不作为出版行世之用,故往往贵耳贱目,不考文典,只重传言,也就免不了把一些道听途说的无根之谈都收集进来,从而就造成语录的张冠李戴、以后推前的混乱,弄得禅门各代祖师、甚至佛陀本人也有俚俗的机缘语句了。 入宋以后,东吴僧道原在《祖堂集》的基础上进一步编成《景德传灯录》(刊定于1004年)。关于道原的《传灯录》原编,奉旨进行刊订的杨亿在《景德传灯录序》中已有不少批评,说它“校岁历以衍殊,约史籍而差谬”,“逮于序论之作,或非古德之文”,因此对它有所刊削。但是杨亿又说:“捃摭之来,征引所出,糟粕多在,油素可寻。……属概举之是资,取少分而斯可。若乃别加润色,失其指归,既非华竺之殊言,颇近错雕之伤宝。如此之类,悉仍其旧。”即他出于“错雕伤宝”的考虑,仍然保留他在当时就已看出的许多“糟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