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不说以色见如来,以音声见如来呢?是故意把这个「如来」用作「我」吗?这个决不是翻译的手法。所谓明心见性,最后就是宇宙同体,万物同源的这个「我」的问题,是找到生命本来的「我」的问题。这一个离开声色一切都不著,一切不住,就是大乘的心印,「无住、无相、无愿。」金刚经大部分所说的就是这三个要点。到达了这个境界,离开了这个声色,才能见道,真见到佛,也真见到「我」。
但是这个见又是什么见呢?是见「根本智」,就是实相般若法身之体,是见到根本智法身之体。当一切都无著,一切都不住,就是见法身之体根本智。但没有大彻大悟,还没有见「后得智」。拿禅宗来讲,所谓破三关,到这个境界可以说是破掉了初关;这也就是后世讲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当然见人不是人,见鬼不是鬼,什么都不是,一切都不是,一切都不著。
我们用世间的现象来给它一个偈语的结论:
第二十六品偈颂
粉墨登场笙管浓 谁知槛外雪花重 推窗窥见清凉界 明月芦花不定踪
「粉墨登场笙管浓」,人活在这个世间,乃至一切万有活在这个世间,都是在唱戏。宇宙本来是个大舞台,我们不过是大舞台里跑龙套,摇旗呐喊的一批人。大家打扮一下粉墨上场,音乐也很闹热。但是这个戏台也分内外两层,前台很热闹,一回到后台,把脸一洗衣服一脱,我还是我。除了前后台,还有个外台。
「谁知槛外雪花重」,这是我当时在峨嵋山实在的境界,如果我们自己了解了,就知道一切都在演戏。像峨嵋山那个地方,到了冬天是白茫茫一片雪的世界,那个也是在演戏。当我们觉得戏的人生没有意思,去修道打坐,一切皆空,清清净净的那个境界,认为比人生高明得多,认为已经悟道了,你不要忘记,你那个还是在演戏。你那个时候在演什么戏?说一句笑话,你是在演和尚戏,出家的戏。心境已经出家了嘛!一切皆空,现在只有这个最好!这个还是戏。不过这个戏不同,窗槛外一片清凉,雪花万朵的一个戏。你不要被这个色相迷住了,假使被这个清净色相迷住了,永远不能成道。
所以明代禅宗憨山大师就讲:「荆棘丛中下脚易,月明廉下转身难。」一个人学佛处处都是障碍,等于满地荆棘,都是刺人的。普通人的看法,荆棘丛中下脚非常困难,但是一个决心修道的人,并不觉得太困难,充其量满身被刺破而已!最难的是什么呢?月明廉下转身难。到了完全忘我、忘身,证得了空的一面,清清净净的时候,叫你不要入定,不要入清净的境界,而要行人所不能行,忍人所不能忍,进入这个苦海茫茫中来救世救人,那可是最难的,做不到的。所以小乘的大阿罗汉果证得了,清净境界证得了,净土的境界到达了,在大乘戒律上是犯戒的,那是耽著禅定,功德不能圆满。憨山大师这两句话就是警告,到那个时候再想回转来就很难了,也许一堕落就是八万四千大劫。因为在这个清净境界进入罗汉大定,要很长的劫数里都不肯出定。
「推窗窥见清凉界」,不肯出定不是究竟,菩提后得智根本还没有影子,还没有看见,自己只见到清净法身一面,没有见到法身起用的一面。如果我们在清净的境界里再转一下,打开窗子看看这个天地,「明月芦花不定踪」,世界上没有那一处不清凉,到处都是净土,地狱里头都是净土。真了解了法身,此身真到达了彻底的无住、无相、无愿、空的境界,无往而不利,在烦恼中即是菩提。假使贪著了清净的一面,菩提也即成烦恼,就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悬崖撒手
上一次二十六品批驳不能著相观的道理,我们提到为什么后世禅宗采用金刚经作为禅宗的蓝本,就因为它教育方法的原故。你看佛的教育方法,反正你这样说不对,那样说不对,正说不对,反说也不对,你说不对的更不对,你说对的还是不对,最后怎么样对?你的才是对,不是佛的才是对。所以全部的金刚经,是教我们所谓祖师们四个字,「自悟自肯」。要真正悟到般若的体相,自己肯定;所谓禅宗祖师的话,「悬崖撤手,自肯承当」,这是说参禅的。
现在一般学禅学的特别要小心啊!禅宗为什么特别叫做「禅」字,它同禅定两个配起来,不可以分离,没有禅定做基础不谈禅宗。要戒定慧到达了最高处,等于普通人在万丈悬崖顶上站著,撒手跳下去,这个跳下去你还有命吗?悬崖撤手,你要自肯承当跳下来,最高明处到达了最平凡处。
要怎么样到达这个境界呢?不是理解到了就行,「绝后再苏」,要大死一番,当然不是吃安眠药的大死,是要你下一番功夫,大死一番再醒过来。所谓大彻大悟「欺君不得」,这个东西不是嘴巴上讲理论,不能骗人的。假使说骗人骗自己说悟了,今天悟了明天靠不住的,那不是解脱的究竟;所以必须要切实下一番功夫。金刚经的教育手法,就是这个路线,佛对于须菩提的教育,四面八方围过来打,你讲这样也不对,讲那样也不对,把他围得头都昏了,就是要他绝后再苏,欺君不得。
成佛见道不能依赖他力,只有自己站起来,要你自己真是绝后再苏,然后才成佛。当然其中先要经过悬崖撤手,悬崖撒手是什么都丢光,不但人世间的一切都丢掉,连佛法也丢掉。一个人在高空撒手跳下来,什么都没有,一切都丢得乾乾净净,然后才能见到法身。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