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听到康楚仁波切开示是在二○○○年春天。我清楚记起得那一次开示,因为我心中长久以来未苏醒的某样东西突然醒过来。那种震撼感自从我第一位上师创巴仁波切一九八七年圆寂后,就没有再经历过。
那是一种与实相的广大视野再度连接的感觉,就像多年来我辛辛苦苦在一间暗黑的小房间里努力,突然间,墙壁和天花板消失了,剩下的是一种单纯、直接的自由。我记得当时心想:「对!本来就是这样!」我同时知道任何人都可以得到这种自由,至于如何去做,仁波切给了我们清晰的指示。我怀着喜悦的热诚听法,感觉到康楚仁波切是我与这种自由之间的特别连结,我应当亲近他,向他学习更多。
推荐序 马修·李嘉德(《顶果法王传》作者)
康楚仁波切不仅是我根本上师顶果钦哲法王的亲近法子,也是我自己的老师之一。于是要我为此书写序不但让我感到无力,也觉得不妥,像是在光天白日下画一根火柴。虽然如此,我无法拒绝他慈爱的请求,于是在此与读者分享他的开示对我们许多人的影响。
对西方弟子而言,康楚仁波切的开示有一种奇妙的新鲜感。同时他并非为适应西方人而将佛陀教义修正成一种稀释改编版。康楚仁波切运用长期居住西方所学的沟通方式,如实表达佛陀法教的真义。改编的佛法通常是妥协,一开始就抽走佛法修行中最强大而不可缺少的工具。这种改编只让读者接受他们认为有吸引力的部分,而令人不舒服的就不提了。像是有病痛的时候忽略最强而有力的药,只用令人舒适的药膏;但令我们不舒服的正是我们需要下工夫的,因为这些指向我们受苦真正最深刻的因。
好比说,如果「自我」真实存在,要去除它确实会非常痛苦,如同把心脏从自己胸腔挖出来一样。但如果我执心基本上就是一种错误认知,而这错误正是我们受苦的根本原因,去除它有什么问题?在他的开示中,康楚仁波切用绝不妥协的明确态度说明,当相信有一个实存的自我以及由此而生的自我重要性,就会令我们成为一个开放的箭靶,任意让愤怒、执着、傲慢和忌妒尖锐地射向我们。
同样,出离心的概念或许会令我们不安。确实,如果出离的意义是剥夺我们的权利,不让我们享用真正好的东西,那任何出离都是荒唐的。但如果出离的意义,单纯就是摒弃苦的因,谁不会快速热情地去做?当疲惫的旅者发现背包中一半都是笨重的石头,取出来不是很快乐的事吗?
另一个见证仁波切开示真实性的重点,就是他对自己上师永不动摇的虔诚以及他对发菩提心的重视。菩提心是最关键的利他态度,菩提心让我们了解,如同过去大师们所说:「任何无法利益他人的事,根本不必去做。」我本人从这本书得到很大启发,在此奉劝读者研读并修持这本书内容。现在,让康楚仁波切的开示引领着我们……
对快乐的渴求是普世的;而在生命中寻求快乐及意义之外,我们大多数人都想成为一个好而高尚的人。渴望好、快乐以及高尚不仅只是合理,同时也是一个高尚的欲望。讽刺的是,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挣扎,希望能够达成这个欲求。对于想要如何做,我们有自己的看法;但我们总是发现自己碰撞到怀疑、恐惧及不安全感。
在心灵的道上,我们谈到觉醒;但是当我们照镜子时,又如何调解觉醒与镜中所见?倘若努力觉醒是透过不顾自己的迷惑,我们的禅定就依然与自己即刻的经验绝缘。然而当我们只专注于自己的惯性倾向,就深陷于自我沉溺及痛苦中。
要将我们对觉醒的观念与自己的迷惑作调解,这一份挣扎正是修行之道的起点。这表达出我们对解脱及快乐的深刻渴望,本身也指出心意的伟大潜能,这正是我们所有人都俱足的。但同时我们俱足伟大潜能的事实,并不意谓着我们全然的高贵或从开始就觉醒。我们也许有迷惑,但与其逃避或与自己的迷惑对抗,我们可以善用它。要学会让我们的伟大潜能和自己的神经质两者并存是需要某些成熟度。透过自我省思的练习,我们可以建立这种成熟度。
在我们的经验中生起的一切,我们不带任何分别判断,诚实的看着,这就是自我省思的精神及练习。习惯上这很难做到,我们的惯性就是逃避不愉快的经验,追逐快乐的经验。修行自我省思并不要求我们在自己经验之外去体验,这正是自我省思这个修行独有的美及善。没有偏见的注视,可以把心的伟大潜能与我们的迷惑,这两者带入本有的智力中。这样做可以改变我们一直以来与自心的挣扎,将此挣扎转化为觉醒之道的基础。
自我省思的修行是贯穿所有佛法修行的传统及传承。将生命力注入法教,可以保护我们的修行不走样,同时也让修行成为活生生的经验。
第一章 镜中修行
当我们照镜子时最不希望镜中出现的是一个平凡人,我们希望看到一个很特别的人;不论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们就是不想看到一个面临许多阻碍、问题,甚至有点神经质的凡夫俗子。我们希望镜子里的人是快乐的,然而看到的却是一个苦苦挣扎的人;我们想象自己是慈悲的,却反而看到一个自私的人;我们渴望自己是优雅的,但傲慢却令自己粗俗不已;我们看不到一个强壮不屈的人,却看到一个随着生老病死而日渐脆弱的人。愿望与现实之间的冲突,为我们的心灵带来许多痛苦。
自我重要感带来的痛苦 我们受困于这一种由「自我重要感」(self-importance)及「特殊感」所带来的痛苦中。我们每一天都是「我、我、我,我的、我的、我的」,这一个执着背后就是自我重要感,而我们所有的经验也因此受染。如果仔细地看就会发现在每一件所做、所说及所想的事情背后,都有一个强大的自我重要因素。「怎样才能感觉更好?别人会怎么想?我的胜算有多少?我会失去什么?」这所有的问题都根源于自我重要感,甚至如果我们觉得自己不够理想,也是自我重要感在作祟。
我们希望看到的自己是强大的,能掌控一切的;但我们更像易碎的蛋壳。我们不喜欢如此脆弱的自己,这个脆弱的自我需要保护、武装、凝聚力量以及建筑围墙;而这却使得我们痛苦地受困于心墙内。我们逐渐害怕在事情的本然中放松,也越来越不确定事情是否会照着自己的计划进行。
超越自我重要感进而看到真正的自己需要很大勇气,但这就是我们的道路。所有佛法(正式或非正式)的重点都是要减低自我重要感,如此实相才有机会显现;这个过程必须由自我省思开始。
提问的精神 一位伟大的印度班智达圣提婆【注三】曾说:「只要怀疑事情的真实状态与它显现的有所不同,我们就可以动摇惯性执着的根本。」这种提问的精神就是自我省思的开始。这一个紧密编织的自我感是否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我们真需要具备掌控一切的能力吗?真有这样的可能吗?在生命中除了自我重要感之外还有其它什么吗?这些问题为我们开启了一扇门,让我们得以深入探索痛苦的原因。
在实际练习自我省思时,我们要退后一步来检验自己的经验,而不要受惯性的冲力所带动,这可以让我们无分别地看待任何生起的现象,然后直接逆势迎击自我重要感。
自我省思普遍贯穿佛法修行的所有传统与传承,但并非只在正式修行时才练习,我们随时随地都可以做自我省思。自我省思是一种态度、一种方法和一种练习。简言之,自我省思可以让每个人的修行活起来。如果我们能诚实和不论断地看着自己惯性的心,就能超越它而看到真实的自己。超越「自我」以及超越「自我」所想要或不想要之外,在那个一直与世界争斗的自我之后,便是我们的实性及真面目。
这便是我们的自然面目,不再挣扎着要变成另一种人。这是一个潜在觉醒者的面目,其智能、功德及勇气都不可测度。发现我们深层的潜力及障碍,便能了解到自己痛苦的因,然后可以开始对它下工夫。
我执心的吊诡 执着于自我的惯性也就是「我执」(ego),这是所有痛苦及迷惑的根源。讽刺的是,当我们要寻找这个自己珍惜及保护的「自我」时却找不到它;自我是易变且无法掌握的。当我们说「我老了」,我们是将身体当作自我;当我们说「我的身体」,自我又成为身体的拥有者;当我们说「我累了」,自我又相当于生理或情绪的感觉;当我们说「我看见」,自我又成为我们的觉受,而当我们说「我想」,它又变成我们的念头。里里外外都找不到自我时,我们也许会下个结论:自我就是觉知这所有的事情,也就是一个觉知者(knower)或心(mind)。
但是当我们找寻心,却也看不到它。这个我们认为是自我的心,称为「我执心」(ego-mind),它控制我们的所作所为,我们却找不到它,这有点诡异,就像一个鬼魂在经营我们的家。房子看起来是空的,但所有的家事都已完成,床铺好了,鞋被擦亮了,茶已倒好,早餐已煮好。有趣的是我们对此从不怀疑,我们假定有一个人或有一件东西,我们的生命一直是由一个鬼魂在经营着;现在是停止一切的时候了。从某个方面来说,我执心为我们服务,但它服务得不好,它引诱我们进入轮回的痛苦,然后奴役我们。当我执心说「生气」,我们就生气;当它说「执着」,我们就执着。当我们检视自己与我执心的某种「奴役」关系,就会看到它是如何对我们施压,如何玩弄我们,尽让我们做些会带来不良后果的事。
如果不想成为鬼魂的奴隶,就必须要求我执心示显其面目;但没有一个鬼魂会出现。你可以随时练习这个简单的禅定,特别是在我执心令你无以招架时,在你觉得被威胁、害怕或受制于它时。 当你不知道要如何自处时,挑战我执心显现它的面貌;当你在做晚饭或等公车时,挑战我执心现出它的面貌;挑战我执心时要抬头挺胸,不要拐弯抹脚没骨气,要坚定而温柔,具穿透力却无攻击性。只需要对我执心说:「露出你的面目!」当没有一颗心显现说「就是我」,我执心就会开始松动,不再紧紧攀附着你,而你的挣扎也渐渐停止。
当然如果你的心是有面目的话,你会有很不同的经验。但是如果我们找不到一颗带有面目的心,就不会把自己的挣扎看得太严重,而所有的苦痛都将减轻。
当我们直接质疑我执心时,它就会显露出真实的状态,也就是什么都不是。我们可以实际看穿这个看似坚实的我执心或自我,看穿之后剩下的又是什么?遗留下来的是一种开放、聪慧的觉察性,它不会受到自我珍爱及自我保护的束缚,这是所有众生的本有智能心。在这样的发现中放松就是真实的禅定,而真实的禅定可以带来究竟证悟,让我们从痛苦中解脱。
一个修行者看待生命的方式 找寻我执心是非常重要的,也是唯一可以让我们了解到我执心是无法被寻获的方法。寻获不到我执心就找不到一个自我,那么我们又如何将所有的念头、情绪及经验都认为是针对自己而来的呢?我记得自己第一次感觉无我的经验,当时我感到一种强烈的自由感,同时也感到如果我不令自我重要感挡住自己,让一切变得复杂的话,我就能深刻欣赏到事情在根本上是如何圆满的了。当我发现所有维持自我的努力都是徒劳,我便感到放松了。
人们喜欢欣赏自然。我们认为自然界是美,是纯净的。当我们看到有人在砍树或在野外挖洞时会令我们不安。当我们不再为巩固自我感而操控所有的事,就可以领略自己内在本性之美。这就是一位修行者面对生命的态度。
认真的思考我们就会发现,执着于自我时是不可能练习自我省思的,一切都会变得太个人──我的痛苦、我的愤怒、我的缺点。如果将念头和情绪都当成是针对自己的,它们就会折磨我们;以这种方式来看待自己的念头和情绪,就像用一种不舒适的东西来擦鼻子,除了制造更多痛苦外,还有什么呢?这种「看」不是我们这儿所谈的省思。
有着无我的见地,我们就能欣然感激觉知中生起的一切,我们就能接受任何的现起都是过去行为或业的结果,而非我们自己。
利用念头及情绪 念头和情绪总是会生起,修行目的不是要去除它们。我们无法停止念头和情绪,就像无法终止世间看似顺势或逆势的情境,但我们可以选择迎向它们并处理它们。在某个层次来说,它们只是感官罢了,当我们不论断它们的好坏、对错、自己喜欢或不喜欢,我们就可以在修行道路上利用它们来进步。
我说的利用念头及情绪的意思是观察它们的生起及消融,一旦这样做,就会看到它们的无实质性;看穿它们之后就能了解它们无法束缚我们,无法把我们带入歧途或扭曲我们对实相的感觉,然后就不再期待念头及情绪能停止,因为期待它们停止根本就是一种妄念。我们可以在禅定中让自己从妄念里解脱出来。
经典中说:「牛粪如果不能做甘蔗田里的肥料,它还有什么用处呢?」我们同样也可以说:「如果念头及情绪(事实上我们所有的经验)不能增加领悟,它们还有什么益处?」从自我重要感制造出来的恐惧及反应,让我们无法善用这些经验。因此佛陀教导我们让事情如实自然,不要感觉受威胁或想控制全局,让一切自然地生起并且随它去。
当我执心经由禅定而透澈时,就没有理由害怕它,这大大减低我们的痛苦,事实上我们会有一种观看生命所有面向的强烈欲望,这个态度就是自我省思练习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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