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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心灵的故乡-——戈国龙教授云端佛学

  首先我简单的自我介绍一下,因为在第三极书局的通知里面已经有一个简介了,所以我不需要对我的身份再进行重复。但是其中有一点,我在大学里面学的是理科,是南京大学的物理学,93年我考到北京大学学哲学,是中国哲学专业,所以后来研究的兴趣主要是中国哲学里面的儒释道,尤其是以道教内丹学为中心的道教研究,和以禅宗为中心的佛教研究。这里面就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会从一个学理科的学生转到哲学呢?这个问题就跟我们今天晚上要讲的主题有关,这就是一个对生命意义的追问和探寻的问题。黄山市人民医院肿瘤科张徽声
  
  我当时为什么会选择物理学,因为在中学里面,我并没有对我的人生,或者我的生命意义做一个自觉的反省或者追问,而是跟随流俗的观点。比如当时他们都认为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学门手艺是能挣饭吃的,当时我理科学的也很好,所以学理科也没问题。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在我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来自于生命本身的一种深深的冲动,就是我们活着到底为什么,生活的意义在哪里?因为当时自己有一个很深的体验,就是生命是短暂的,一切都是变幻莫测的。
  
  有一段时间眼光一下子就打开了,脱离了现实生活,而向遥远无穷的宇宙扩展,我的思绪漂到了无穷无尽的时空,在无限的时空的长河里面来反观我们的生活、我们的生命,我们会觉得生活的一切都微不足道,毫无意义。因为人生相对于永恒的宇宙来说是非常短暂的一刹那,连一刹那都算不上,用100年比上无穷大那就是个无穷小,根本就不值一提。如果这样看的话,生活的这100年里所发生的任何故事,都是不值一提的,甚至是帝王将相也都毫无意义。
  
  我说它毫无意义,这里面有一个前提,就是生命,我们短暂的这一生,假设我们死了以后一无所有,在这个前提之下我们来寻找人生的意义,大家如果跟着我刚才的思绪走一遍,你们会发现人生一下子是虚无的,你所追求的功也好、名也好、利也好、禄也好,从终极上来说都没有意义,当然有意义的是我们暂时生活的某些需要,对你当时的生活看起来是有意义的,但如果要追问下去,到底有什么意义,它就变得没有意义。所以我当时一下子就好像找不到立足之地,生活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如果这个问题没有得到解决,活下去似乎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很空虚的事情。
  
  当然我这里不详细讲我当时的思想体验,我只简单介绍一下当时在这个思想背景下,我有一个机缘,进入了一个静心的世界,用今天的话来说是一个修行、修道的世界。那时候我晚上会到南京大学的球场去散步,到那里静静的站立,体会道家宁静的意境。我就发现老子里面的很多话,实际上是修道的口诀或者诀窍,如果你深深的去体会它,你会进入某种境界,在这种境界里面,用道家的话说就是进入道境,在道里面,个体的生命的一种挂碍,或者那个喋喋不休的头脑的思考都消失了,个体的生命和道相融合了。在这种境界当中,那些意义的怀疑自然就消失,生命奇迹般的获得某种能量,某种意义,这时候你会领悟到一种永恒,一种超越我们这个短暂生命的更广大的世界,更广大的生命。
  
  简单说这就是我走入佛道世界的起点,我今天也不能详细讲我个人修道的经历,我们还是围绕今天的主题,因为时间很短,我要简明扼要的把我的一些洞见或者体会表达出来,希望能给各位某种启示、某种启迪,在大家探寻生命的路途中做一点点参考,但是我这里不传授任何的知识,也不给予任何的教条,我们可以一起来思考一起来探索,生命到底是怎么回事,人生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迟早每个人都会追问生命意义的问题,有的人早一点,有的人晚一点,有的人敏感一点,有的人麻木一点,但你能麻木到什么时候,你不能永远这样无所事事的拖着过日子,也不能永远跟着别人走,跟着这老师的教导走,跟着家长的意愿走,总有一天你会走入你自己的内心,去发现我们生活到底是怎么回事。生命是一个奇迹,是一个很大的可能性,它给予我们很大的机会去体会什么是真正的生命,什么是生命真正的意义。但是很不幸,我们很多人,或者说大多数人没有机会、没有从容地来体验生活的意义,而是被一种有形或者无形的力量支配。每一个人事实上都在探寻,因为生命的能量在哪儿,你不可能不探寻,都在追求,有的人把这个能量去追求物质的成长,或者追求世俗的成就,名也好利也好,或者把这个公司做得越来越大,或者把学位拿得越来越高,学问做得越来越深,这都是在追寻。
  
  包括那些不追寻的生命他也在追寻,因为他觉得别人追寻没有意义,所以他追寻自己的不追寻,或者玩他的游戏,玩他的无所事事。那么每个人都在给自己找一种寄托,这是生命自发的,原初的一种冲动。但是在这个追求里面我们可以分出两个方向,一个是我们一般人所走的路线,事实上一般人的追寻是盲目的,是一种机械的行为,是无意识、不自觉的。我们是跟着某种外在的东西走,有时候我们看起来是我们自己在选择,其实这个选择本身背后还是一种模式,一个习惯性的模式在支配,而这个盲目的路线更多是追寻外在的客体,是追寻某一种对象性的东西。什么是对象性的东西,凡是我们在前面能加一“所”字的都是,比如我所穿的衣服就是对象性的,我所做的任何事情,我所看到、听到的,前面能加一“所”字的就是对象。这个对象如果再深入一点,再细微一点,就是“我的”后面这个东西就是对象,就是我的念头、我的思想,这也是个对象。
  
  这里面就有一个重大的问题,我们一般人都认为我的念头、我的思想已经跟我是混为一谈了。而所有这些我的什么什么后面的,这些所形成的东西,包括你的地位、名誉、身份,所有这些追求构成了一种自我的追寻,我们的自我就是所有这些东西所组合起来的。这条追寻的路线之所以是机械的、无意识的,是因为我们并不清醒,用佛家的话说是一种在业力支配下的行动,可以把它叫做业力之流,或业力的路线。我们不知道真正的主体是什么,我们不知道生命真正的意义在哪里,用我们讲座的语言来说就是我们不知道心灵原初的面目是什么,心灵的故乡已经被遗忘了,我们流连在外面。那么在这个过程当中,造业、受报,无尽的烦恼和无尽的痛苦、执着,当然不是没有幸福,没有快乐,所有的幸福、快乐也不是你能够支配的,也是一个偶然的事件。偶然你吃了一顿很好的美食,你觉得很快乐,但是这个美食怎么能成为你快乐的源泉?很快你就发现某些不快乐的东西,那一顿不美食的东西马上就让你情绪低落。
  
  佛家说人生是苦,不是说我们人生中没有这些感官的快乐,而是从本质意义上来说,因为你没有追寻到生命真正快乐的源泉,而所有这些快乐都是很肤浅的,因为一切都是无常,一切都是有变幻的,你依赖某个东西得到的快乐,本质上是没有基础的,那个快乐是靠不住的,所以苦乐总是相生的,任何一个快乐背后都是一个痛苦在等待我们。我们在这样的一个追逐当中,是一个无穷无尽的游戏,你没有真正心灵的安顿。这是第一条路线。
  
  第二条路线是一个自觉的,有意识的追寻。就是要回到我们生命的中心,回到那个广大的内在世界,那个生命真正的源泉,找到我们生命真正的主体。用佛家的话说是佛性,用道来说是回到我们先天的本来面目,本性。这个追寻一般叫做灵性的、灵修的,或者修道的世界,这个世界也是所有宗教的宗教性所在的地方。一个真正的宗教,它的源头,它的源泉从哪里来,从创教的人本身的觉悟之路所开出来。比如说佛教所有的智慧都来源于佛祖释迦牟尼,他的成道,他的开悟,他智慧的传承。这种追寻的本质就是一种觉醒,一种心灵自觉的开悟,从迷当中醒过来,认识事物的真相,回归事物的本来面目。
  
  但当我们谈到宗教的时候,我们每个人对宗教有很多很多的印象,我们把宗教的形式,宗教徒的行为和宗教的意义混为一谈,因为我们所看到的宗教形式,那些寺庙,那些泥塑的菩萨还有那些佛教徒表面的行为,我们就产生一个对宗教的印象。我们看见基督徒的祈祷,听到到教堂的一些圣歌,我们也产生宗教的联想,每个人对宗教都有自己的理解,但这个理解往往是一种偏见。我们没有追问真正的宗教意义是什么?所以我们要区分宗教最本质的核心的那个精神世界,我们用一个词叫“宗教性”来概括这种宗教精神。另外是宗教的表现形式,比如宗教的教堂、寺庙,宗教的种种仪式、戒律、仪轨,很多形式化的东西。如果我们因为对宗教形式的某些内容不满,而产生对宗教的一种偏见,就认为宗教是迷信,或者宗教是无价值的,是一种无聊的东西,或者是一种骗人的东西,那我们就错过了宗教里面最核心、最精微、最有意义的那一部分。
  
  我们看到在今天这个社会,科学技术一日千里,给人类的生活带来很大的便利,人们的生活是越来越便利。在生活的内容方面,受到科技文明的影响非常大,但是我们也看到,今天的社会虽然物质文明越来越发展,科技文明越来越进步,但是社会问题仍是层出不穷,人们的精神并没有得到真正的寄托,真正的安顿。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我认为就是科技文明的发展和宗教文明的发展没有协调好,没有两手抓,没有两手都要硬,一手硬一手软。人们关注的东西,过多的局限于外在的世界、外在的客体,物质的东西,而忽略了我们内心的家园,忽略我们真正生命意义的寻找,而宗教文明所提供的最核心部分就是寻找精神的家园,寻找生命的解脱,生命最高的一种意义。
  
  当然宗教这个词是非常复杂的,有很多东西是借着宗教的名义去做,但是我们要了解真正的宗教绝对不是迷信,而是人类的一种追求,是人类最高精神的旨归,如果我们只有科技文明,只有物质文明,只有经济发展而没有宗教文明,没有心灵自觉修养的这种文明,这个人类是危险的,是没有方向、没有前途的,这是从大的方面来说。从个人来说,如果我们的眼光只盯着经济利益,只盯着我们外在的发展,简单的说只是为了钱的话,这种生活迟早是没有意义的,迟早你会受挫折。当然我不是反对钱,而是说钱只是生活里面的一部分,它或许是很基础的一部分,但它永远不能构成人生最重要的精神方向。这可以说是我们今天演讲的一个引子。
  
  下面我们回归到今天的主题,今天讲座的主题是“回归心灵的故乡”。这句话包含了三个词,一个是回归,一个是心灵,一个是故乡。我们就讲这三个词。
  
  先讲回归,回归在宗教里面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包括现在的哲学家也在思考,所谓永恒的回归。它在宗教学里面也可以作为一个普遍的范式,所有的宗教都有一个回归的问题,我们以道教和佛教为例,我们先讲道教回归的概念。
  
  道教的回归用一个术语来说是返本还原,也就是回到本原,道教说顺则凡,逆则仙。顺就是顺着我们一般的方向,就是刚才提示的,也就是顺着我们物欲之流,顺着宇宙演化的一个方向,自然的去进行,就是一个生死轮回的过程。逆就是回归,道教认为世界的演化是从一个无形无相的先天世界,一个道的世界,一步一步变成一个有形有相的世界,在这个过程当中有一些中间的环节。所谓“道自虚无生一气,便从一气产阴阳”,首先有一个“零”的世界,演化到“一”的世界,再到“二”的世界,再到“三”的世界,三在某种意义上就代表万物的层次,二可以代表阴阳转化,从我们的生命来说就是性和命,神和气是二,那么一是先天一气,或者叫太极,那么零是道,或者叫无极。回归就是通过修炼从“三”的世界回到“二”的世界,再回到“一”的世界,最后回归于“零”的世界,这就是返本还源。
  
  道教有一套关于宇宙演化的理论,这套理论并不是科学的角度,并不是从科学的角度去探索天文学意义上的演化规律,实际上是修道意义的展示,也是生命的两个不同方向,在修道的体验中所把握到的世界的一种意义,或者价值性的演化模式。所以我们不必从科学的意义上去追问这种演化到底是不是符合科学,而是从生命意义上去体会这种演化是有修道的意义,是一种修道的模型。道教有一整套返本还源的理论和实践方法,所谓的“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还虚合道”,这是一个理论的模型,我们今天不去具体展开讲细节问题,我们就说生命是有不同的层次,有不同的维度。那么精是什么,精是代表我们形体,就是我们有形肉体的精华物质,有先天和后天之分,不是精液的精,但与我们的性能量,或者说后天精液也有关系,两者相互是有一种联系的。气是什么,也不是指呼吸的空气,但是也跟呼吸气有关,气可以说是一种流动的生命能量,精可以说是物质化的精华,气可以说是能量的精华,神就是我们有意识生命的精神世界的主体,它更偏重于信息方面,如果从物理学讲,一个偏重物质,一个偏重于能量,一个偏重于信息,在虚里面、在零这个层次里面是物质能量信息都回归统一的本体状态。虽然讲这个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这是讲能量变化而言,但是能量变化的主体是心,佛家讲万法为心,道教也是讲心法为重,因为能起能动作用的是谁在修,谁在做,都是靠心的主体在起作用。
  
  其实人和道之间的关系,虽然讲复归,但并不是在创造一个新东西。在道教看来,人是从道中来的,人本来就跟道相融为一的。我们可以用一个简单的比喻,个体的人好比是大海里的波浪,道相当于整个的大海,人这个波浪本来就融化在道之海洋,跟道是融为一体的,但是为什么还要讲回归,为什么还要经过一整套复杂的修行去回归这个道?因为人是一个有意识的存在,这个意识的品质就决定了不同的合一度,迷与悟有状态其合一度是不同的。在我们混乱的意识当中,我们是有自我的,有自我的执着,以自我作为能够独立的一个主体,把道人为的分隔开,然后就生活在一个孤立的系统里面,生活在一个小圈子里面,自我的小世界里面,就忘掉了无限的道的海洋。
  
  所谓的回归,说到底是一种精神的觉醒,是要重新意识到我们是跟道有一种先天的连接,我们是跟道合一的,而意识的品质就是所有修行的关键。所以佛教讲转迷为悟,佛教整个回归的概念就是迷和悟的问题。在佛教的世界观里面,我们不需要去创造任何的东西,我们不需要创造某个世界,而是要认识到世界的本来面目,世界的真相,就是回归实相,就是事物原本的真相,这个真相就是空相,就是无相。那么明明是有相的怎么会是无相呢?比如这张桌子看起来是有相,那么这是我们世俗的观点,用佛教的话来说是“俗谛”,我们用常规的观点来看是这样,那么这个相是一个假相,不是真相。为什么是假相?如果我们追寻桌子的本来面目,什么是桌子,谁来代表这张桌子,是不是这样一个几何形状叫桌子,有没有一个叫桌子的东西,那么我们就会发现桌子是我们立的一个假名,它实质上不过是一大堆各种各样元素的集合,就是众缘和合。把这些和合的缘一个一个去掉以后,并没有一个叫做桌子的东西,更没有叫做桌子的自体存在,这就是佛教的基本世界观,叫缘起性空。不光是桌子如此,所有的东西都是如此。任何事情都没有一个独立不变的、你能够拿得出来的一个东西,彻底的说就是无限的缘的聚会。
  
  那么这种世界观实质上是跟我们现代科学,现代哲学最新的前沿研究是不谋而合的,因为我们这个世界实际上是一个场态的世界、场域的世界,一个概率性的世界,并没有一个孤立不变的东西,所有的事物都是互相联系、缘起联系成为一体。都是在不断的变化、生存的过程当中,没有一个永远不变的东西,也没有一个独立于任何事物之外的一个独立的东西。在佛教看来,我们一般人都是在迷的,在迷的状态当中,我们把这些本来是空性的东西,本来是无常的东西执为有常,执为一个固定东西,那么我们拼命要抓住,这样我们所有执着的根源就是来自于对事物真相的无知。而这些执着、所有的执着都会在我们意识的仓库里面,留下各种各样印象的种子,这些种子在后面就变成业力之网,把我们圈住了。所以我们生活行为的模式,都是来自于无数的执着印象种子的综合支配,这样一个人不是自主的生命,实际上是被支配的,我们就没有自己真正的自由意志,我们实际上是一个傀儡。
  
  我们现在就回到心灵的问题,什么是我们真正的生命?我到底是谁?我们的生命存在到底是什么?如果我来做一个自我介绍,我说我是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副研究员,这能代表我吗?这只是我在那里面工作的一个身份,如果在副研究员里面找戈国龙能找到吗?找不到,副研究员多的是,世界宗教研究所也是一个虚的,是一个研究机构,这里面能找到我吗?如果说我是一个,给我拍个照片这就是我,这是我外在形体的一个表现,这是我吗?从我的手里面找我找不到,这是“我的手”,但不是一个真正的主体。从我的脚里面当然也找不到,头发里面也找不着,如果在我的身体里面找,在哪里?所以在佛经《楞严经》里面就有“七处征心、八还辨见”,就是寻找、追问真我在哪里,真心在哪里。我们大家可以一起来追问真我在哪里,什么是真正的自己,这也是禅宗很重要的一个修行方法,就是寻找真正的生命在什么地方,本来面目是什么。
  
  我们从粗糙的肉体再进一步往深里面追问,那个思想是我吗?那些念头是我吗?我们这个念头是随时随地在变化,包括我现在讲话,每一句话讲完以后就消失了,这些念头来来去去,过去的念头你找的时候它已经不在了,叫过去心不可得;将来的念头我还没有生起,怎么在将来找我的念头?那么我是我现在的念头吗?我现在的念头当我说完的时候也找不着,它本身是不停留的。你仔细找你的念头,反观自己,觅心了不可得,找不到自己的心,找不到你的念头在哪里,念头也是空的,没有念头了,那么空了、没有念头了就是好事情,但是我们一般人就是死死的抓住念头,包括思想家、哲学家特别注重自己的思想,我有一个什么思想,我觉得三教一定是合一的,另外一个则说三教不合一,为此争得死去活来。把那个思想的东西看得很重,这个思想跟你有关系吗,心灵的实相到底在哪里?如果念头不是我,那谁是我?我们可以说能够生起这些念头背后的力量是我,但是当你这么说的时候只是做一个理论的推理,或者是一种思想的考虑。等你这样回答的时候,禅师早就给你一棒了,你是在思维的圈子里面打转,你在想,本身还是念头,到底什么是你,我还要问你,你怎么回答?
  
  你没法回答,任何回答都是变成了念头。我说这个问题不能回答,就是说你无法用头脑给一个思维的答案,但这不等于说它是没有意义,是虚无的。这个问题无法被回答,但是可以被体验。我们在寻找的是一种对真我,对真正的自己的一种体验,让他自己呈现出一个世界,那是一个无言的世界,不需要用语言去命名,也不需要给它一个概念是什么。包括本来面目,包括真我,在这个境界里面也都是外来的东西,也是不亲切的,所以禅师说:“不挂本来衣”,你天天说的这个本来已经不是本来了,本来的衣服也不要穿了,你就是一个赤裸裸的东西,赤裸裸也是一个衣服,也不是那个。所有的语言当你表达出来的时候都不是原初体验,但是这个体验是确实存在的,有一个超越的原初的体验,有一个无法用文字、语言去概括的东西,它是你真实的,发自本性的光辉,你要找到那个东西。那么谁去找到那个东西,如果说我要找到我的真我,这句话本身就有毛病的,真我怎么能够被你找到呢,能够被你找到就变成一个对象化的东西,这本身就是悖论,需要你向内去反观。
  
  如果要用语言来描述的话,实际上不是一个我去找另外一个我,没有两个我,就是一个东西的呈现,它自己呈现出来,在某种机缘之下你会认识到有一个无形无相,但是又很清楚的又亲切的觉知,本来的觉性。它是很真切的体验,它能够知道这个东西是我们每个生命都共通的,有一个本来的东西,本性的东西。如果用哲学的语言来说,就是我们所能找到的任何东西都是一个存在者,都是一个现成意义上的某种存在者,但任何存在者之所以会存在的存在本身,我们要找这个东西,就是事物的存在本身,要回到心灵的原初境界,所以叫做故乡。
  
  下面就讲故乡这个词,也可以说是本来面目,也可以说是先天的境界,也可以说是道。如果我们要用语言来描述心灵的故乡或者本来面目,我们可以用两种路子,一种是用心性论的路,就是从心性来讲,包括前面讲的追问我是谁,我们不去管什么道,不去管什么本体,也不管什么世界,我们就追问心性。那么有一种现成的、自然的、无为的,没有任何造作的心灵状态,就是这个心灵原来的,让什么就是什么,让一切法像它本来的样子那样呈现,你不去增加什么,你也不去减少什么,你不需要任何的造作,你不去制造什么,也不排除什么,完全的自然,完全的无为,完全的平平常常的这个状态,这就是一种本性的觉知、本来的觉知。一方面是空灵的,空性的,另一方面是觉知的。为什么要强调觉知,如果讲平平常常,我们会联想到某一种痴呆的状态,或者昏昏沉沉的状态,他好像也没有做什么,他也是无为的,他也是自然的。但是他没有意识的光芒,是无意识的,所以这就没有意义,因为最后追问的是有意义的、能够觉醒的那个意识的光,所以强调觉。但又不是一般的觉,因为我们一般所谓的觉知,我们每个有意识的人都会有觉知,你打他一下他就会疼,这都是觉知,但这个觉知是没有综合的中心点,是随时随地变化的,归根结底是散乱的念头。所以一般来说打坐也好,修道也好,回到一种不是散乱念头的状态,但也不是昏昏沉沉的状态,你很清醒,但没有什么念头,你全然地“在”,就是这个“在”,这个生命的存在本身这个状态。这个状态的一个特点就是安然于当下的一切,不企图走到未来的某个地方,也不回到过去去寻找,也不企图对当下的状态做任何的改造、改变,就在这个时候,就在这个地方,一切法都自然的、如其自身的圆满,这个状态。
  
  如果从肯定的语言来说就是“一切都是”,你可以让所有的万法,让宇宙的万法都安于它自己的位置,让它自己自由的在当下这个时刻,停留在这个地方,结束一切,这样你就没有这些分别,没有执着,就会呈现出一种状态。如果用否定的语言来说,就是“一切皆非”,破除一切的挂碍,任何挂碍都不停留在心中。所以禅师说:“佛之一字,吾不喜闻”,连佛我都不爱听了,这都不是在教理的意义上对佛有任何不尊敬,或者在佛学上有什么新的创造,而是在禅师的心境当中是不挂一丝,不留任何东西,所以没有任何的执着,包括对佛的执着,对佛性的执着,对本来的执着,这是一个完全放下任何东西的状态。
  
  这两种状态实际上是相通的,完全的肯定就等于完全的否定,所以这两条路都通。完全的肯定从哲学上来说就是万物一体,与天地为一体,与道为一体,你没有个体和外在世界的分别,你和所有的万法都相融为一。这样就可以用第二条路来描述“故乡”,即用本源、本体或道来描述,道就是我们心灵的故乡。道是整体,是无限的场域,在道中没有时间相,没有空间相,没有得失增减,没有生灭去来,全体皆是。完全的否定就是无我,就是实相无相,就是破一切执,这个时候当你没有丝毫自我的观念、自我的分别心的时候,你实际上就在当下,与整个世界相融为一了。所以否定一切是般若智慧,破一切执,回到事物的本来面目;完全的肯定就是万法一体,就是同体大悲之根源。佛家的精神有两个轮子,一个是大智慧,一个是大慈悲。大智慧就是破除自我的执着,破除所有对法的依赖。因为一切法的本来面目就是无常就是空的,你就随顺诸法无常性空的本性,在无常的法中不想变成一个常,让事物回到它本身,这个时候就是大智慧,因为我们所有的烦恼,所有的痛苦都是因为我们心停留在某个地方,企图抓住某个东西,企图在无常的世界里面建立一个“永久的沙滩”,所以他就会制造他的烦恼。而如果看清了事物的实相,事物的本来面目,我们就不再执着任何地方,就是无住生心。所以不住色生心,不住声、香、味、触、法而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你眼见色,你不停留在这个色上,耳朵你可以听见各种的声音,但是在声音上不执着不停留,在所有的对象当中你都不停留,这样你就会回到意识的本身,回到自身来。
  
  大慈悲就是没有了自我的执着以后,你不再以自我为中心了,从道的高度来感受这个世界,就像大儒张载所说的:“民吾同胞,物吾与也”,所有的人们都是我们的同胞,都跟我是一体的,天地乾坤就是我们的父母,整个世界是相亲的一体,这里面,在这种境界里面才会产生大爱,才会产生真正的爱,而不是一般我们所说的爱。所以佛教的慈悲是建立在大智慧的基础上的,两者是相辅相成的。从大智慧我们可以通向大慈悲,从大慈悲也可以通向大智慧,所以佛家修行的道路有的是偏重于智慧,先修智慧,智慧到了,你也会有慈悲,也会有福报,有的先修福报再修智慧,但最后都是要福慧双修。什么是修福报,就是以慈悲心,以无我心去做好事,做善事,这时候你对“我”的执着会越来越轻,自我的执着越轻,你的智慧就越大,就是从福报走向智慧。从智慧走向慈悲也是一样,你的执着越来越轻的时候,你的心中会更多的有对他人的关切,你就会产生更多的慈悲心,所以你就更多的在行为上产生相应的福报。
  
  有一些修行的原理,不管是佛教还是道教完全是相通的,都在追寻一种生命的解脱境界,都有一整套修炼的原理和方法,这种宗教是人自身的圆满,不是以某种信仰为前提。我们一谈到宗教,包括现在很多宗教哲学着作,都是建立在对西方基督教的理解之上,很多宗教哲学都是西方人写的,对基督教背景比较了解,他们对东方,包括佛教和道教他们都不是很了解。所以他们讨论的问题是神存不存在,对神的本体论的证明,还有跟基督教有关的一些哲学话题。但是对于佛教和道教来说我们不需要证明神到底存不存在,佛教讲的苦、集、灭、道四谛,就是人生的真理,就是人的现状是什么,现在在什么样的处境下,有什么样的问题,问题的原因在哪里,我们怎么样从这个问题里面解脱出来,我们能达到一种什么境界,这是一种很踏实的路,你可以不信任何神,但你可以照样去修,去达到智慧的解脱。
  
  佛教是来自觉者的教导,佛是一个引路人,不是来替你解脱,是指引你一条路让你自己解脱,你的问题是你自己造成的,你解脱的路也要你自己走,不是别人能够代替的。
  
  再回来我们最初的话题上来,我们的追寻总结来说,我们所有的追寻可以分成两个方向,一个是在时间的维度之中,就是水平的方向,我们在时间相中来寻求某种积累。我们所有的追求都是一种“所”的追求,都是一种外在对象的追求,我们要住更大的房子,我们要谋取更高的地位,这都是在我们外面的衣服上着眼,我们衣服穿的是越来越好,越来越精美,但问题的关键是谁来穿这些衣服,我们餐桌上的菜是越来越丰盛了,问题是谁来吃它们,我们的胃口是在下降的。所以这个文明的发展一方面是要增加我们餐桌上菜的数量和质量,这是一个方向,另外一个方向是提高我们自身的消化能力和胃口。如果这两者失衡了,你就看到一桌精美的饭菜而觉得完全没有兴趣,吃完了也不消化,当然一个人胃口很好,但是什么都不吃也不行,对一个胃口真的好的人,简单的饭菜就足以令他满足。所以我们除了在外界当中去追寻之外,我们要寻找谁在享受这个世界,找到真正的主人公。我们如果只是衣服穿的越来越精美,但是穿衣服的人的精神没有了,那衣服本身就没有意义。
  
  这个维度我们可以叫做垂直维度,是一个永恒的维度,一个超越时间的维度,也就是当下的维度。在这个维度里面我们不需要依赖外在的条件,不需要等到某个特殊的时间,某个特殊的空间,不需要等到某种条件满足了我们,我们才去享受生活,而是我们找到生活永恒的源泉。在当下这个时刻,不需要依赖任何条件的情况下,我们就回到心灵的家,在那里面就安然了,就有无穷的享受。所以佛家常常说我们每个人都在要饭,但实质上在我们内衣里面,每个人口袋里面都缝着这颗无价的宝珠,宝珠就是我们的如来藏,就是我们的佛性。我们把它给忽略了,一天到晚的要饭,乞求某种满足,而忘掉了我们真正的宝藏在哪里。如果离开了真正垂直的维度,永恒的维度,而总是在外面世界去追寻,这样的生活就是一种漂泊,是一种流浪,永远回不到生命真正的安乐,而宗教性这个维度给我们的就是超越时间的维度,是永恒的,我们真正的生命所在的地方,那是我们内在的一个王国。在这个王国里面,我们不需要占有任何东西,而自身就可以成为一个国王。如果我们拼命去追寻外面的世界,我们就是一个乞丐,哪怕我们拥有的东西很多,但是我们的心态永远是贫穷的,就是一个富裕的乞丐而已。而对于一个真正的解脱者来说,哪怕他一无所有,他也是一个精神的皇帝。
  
  我今天要讲的,不是简单的传述某个知识,而是讲一点点心灵的启示,也许不能解决什么问题,但希望能引起大家的思考和回应,我就讲到这里,谢谢。
  
  第二部分:回答听众的提问
  
  徐先生:您描述回归心灵的故乡,我们觉得在各种宗教文本中若隐若现,似乎都接触过。我的问题,对我来说很疑惑,因为我们从出生之后受到皮肤、语言、思想,各个方面的熏染,如果回到你刚才所描绘的本源,对于一个人来讲,作为受到语言、文化、社会、皮肤各个方面的熏染,如何成为可能。
  
  第二个问题,您所讲到的这些,可以说有点冒昧,是你理论的演绎,还是你有过内证,你确实看到了一个人的空性和你所说的心灵故乡的安顿,是一种思想或者理论的演绎还是你本身有过体验和内证,你看到过比如说那种灵性和在安顿的状态。
  
  戈国龙:第一个问题,我们普通人心灵的回家之路如何可能。如何可能是个哲学问题,我们说他是可能的,但至于某个人是不是一定能够实现,能够变成一种现实的可能,那就取决于因缘,取决于缘分。一个人首先要有机会能够接触到这方面的信息,引起他的追问,能够去探寻。在宗教,在哲学这些书里面,在各种各样的机缘里面,都会提供某种机会,但是这些机会都不是有保证的,你或许就失去了他,或许就抓住了他。比如今天的演讲,只有这些听众,旁边有很多人他不会来听,如果一个人从来不接触这方面的信息,那个可能就只是一个纯粹理论上的可能,但有一种可能是老不现实的,永远不现实,金岳霖把它叫做“老不现实的可能”。所以每个人都有佛性,都有成佛的可能,但有很多人把这种可能性永远不变成现实,所以要回到现实的缘里面来,要接触这方面的信息,寻找这方面的老师,和同道的朋友去追寻,慢慢走向自觉之路,至于寻找到什么样的路,到达什么样的境界,每个人的因缘都不一样。
  
  第二个问题我想是不言而喻的,因为我之所以会走到这条路上来,全部是从自己的路上走出来的,我本来是学物理的。我在南京大学站桩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就带着对人生最大的疑问,但是在站桩当中我体会到了某种永恒的境界,那个时候已经解决了我的问题。这些年来所走的路是什么呢?就是佛家讲的修行,因为我们在意识的仓库里面,佛家叫阿赖耶识,就是我们最深层的意识的种子里面,有多生多世的业力的种子、习气、执着,这些东西不是你见到了某种境界就可以消除,那只是对道的一瞥、一个体验而已,那最多只是见到了闪光,但要真正有完全合道的体验,必须能够将这个见道的体验变成永恒,变成你生活里面全然的品质,这就是修道之路。所以毫无疑问我是有体验的,但我还是走在路上。
  
  提问:我有一个疑问,我对这些问题有兴趣很久了,但是我没有您这样的机缘,通过自己的修持能够看到这个真实的实相。我感觉我一直是通过另外一条路,我总希望了解无论是道教还是佛教,它是怎么描绘我们的世界,是怎么理解我们的人生,然后怎么做价值的抉择。但是这些东西永远是一种描绘,我希望得到一种很明确的答案,我看到它到底是不是真的,然后我才能迈出这条路,但是我感觉,我就没有看到过,没有人把这事讲的很清楚,讲的很实在。我在想这条路是不是根本就不可能,只有换一条路,像你说的这条路。
  
  我感觉听您的讲座,一开始讲生命的价值,人生的抉择,我觉得从我惯常的思维来说,第一件事就是解决怎么理解这个世界,怎么理解生命,然后才是生命的价值,这个东西能不能有个完美的解释,令人信服的解释。所谓令人信服的解释,就说您来设计一个试验或者什么,让大家看见它,这样我们先在逻辑上解决,再在身体的修行上解决。我觉得我碰见很多事,理解一个问题还是需要逻辑的,但是达到这个境界可能是不需要逻辑的。希望您在两方面都解释一下,不要来回跳动,因为我问到需要得到一个逻辑的时候,老讲不需要逻辑,但是所有人写的东西又反反复复用逻辑证明。
  
  戈国龙:在理论上、在逻辑上去描绘这个世界是可能的,但永远是不完备,而且是不够的。那么佛学、佛经已经有一个完整的世界观,基督教也有基督教的世界观,一个大的宗教都有一整套的系统,包括儒家有一整套儒家的学说,他们怎么解释这个世界,这些都有。你即使把所有的东西都学通了,你还是不满足,因为我们谈问题的核心不是纯粹外在的东西,必须跳动。在外面的世界里面只是一个图像,我们可以查很多地图,但是你想把地图搞清楚,我先把地图研究清楚,我再去旅行,去登山,这是一个错误。首先你在地图上研究本身就没有一个固定标准,地图只是一个引子,一个引导,但到实地旅行的时候,可能有很多和地图不相符的。所以对我来说既不反对理论研究,也不执于理论研究,而是要理论和实际两手抓,齐头并进。一方面我拿地图先看看,大致的方向在什么地方,然后我去旅行,去找到那个地方去探寻,看看地图怎么样,随时可以调整。用实践调整理论,用理论调整实践,实践有的时候也不可靠,有的时候你以为地图错了,其实也许是你自己搞错了。只有实践没有理论,那你的实践就是盲目的,没有先哲的引证,只有理论没有实践,你的理论是空的,就变成一个幻想,你永远想是没有用的,在梦中无论想的多么完美,但是你醒来的时候你还是睡在原来的床上。
  
  提问:佛家讲生命是永恒相续,一个生命终结了,并不是完全的终结,我们生命之所以今天是我,可能前面还有很多的生命。但就这个东西有没有可能证明出来,显现给大家看一下,很确凿的表现出来,有没有可能有这么一个办法,我想如果您做了这么一个工作,或者是某些人做了这么一个工作,你讲的东西就不要在这儿讲了,大家马上放到中学的课本讲,有没有这种可能。
  
  戈国龙:这是一个很奥秘的问题,因为它是无法证明给所有人看的,包括现在很多心灵学科还有超心理学,研究心灵的特异现象,他们搜集了很多的例子,怎么样从某个灵魂再来,他一生下来就知道前世什么样,他找到原来的父母,他如数家珍,他说我上辈子藏在什么地方,几块钱在什么地方他都找对了。这样的例子书上已经写的很多,但你能相信吗?我说我没有亲眼看见我不能相信,那么你怎么让没有亲眼看见的相信呢?你说我拍个录像给大家看,但录像可以造假啊,反对特异功能的人永远可以找到理由,支持特异功能的人永远可以找到证据来证明,这个证明只是对某些人有效某些人有意义。而这个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我们证明有没有死后的世界,而是要证明我们生前的意义在什么地方,因为对佛家来说,真正的生前死后是随时在发生的,我们每一个念头过去了就好比是过去世的,我们将来的念头就好比是未来世,在两个念头之间就相当于中阴身,你白天是生,晚上又不知道怎样,你晚上睡觉怎么回事都搞不清楚,怎么能搞的清楚那么多生前死后呢。所以要从当下的时间入手,去追问我们现在在哪里,我们的问题是什么。对禅师来说,这些问题都是葛藤,你先把你的心安顿下来,这是根本,要找到精神的源泉。
  
  对我来说,我并不是通过谁的理论来解决问题,而是我在南大站桩的时候,在我完全静心的那一刻,我就通了,我的问题就消失了,而意义就自己呈现了。如果我不走这条路,我去研究哲学,所有哲学的问题,所有哲学的回答跟我有什么关系?回答的再完美也解决不了我发自内心的问题,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一套哲学体系是没有用的。
  
  提问:既然您说您刚才在南大站桩就得出您的悟解,我要说一下您的几个解读是有错误的。第一个错误是在于您刚才说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你说三是万物,这是错的,三才生万物,不是三是万物。从二到万物这块还有三的这个过程,所以你说二分法是唯心唯物两个方面,你并没有提出解决方案,到底二分法有什么问题,最后要怎么解决,你也不知道对不对。所以你现在都陷入一片形而上学的世界,大家在问你说你怎么样提出一套实际可操作的方法,让大家都看得见、摸得着,平民百姓都能用得到,这个才是关键的。而台湾大学傅佩荣所说,一套好的理论,一套好的哲学或者科学,一定经过三个步骤,第一是澄清概念,第二是划清判准,第三是要有一套可操作,可行的,让大家学的会的方法。
  
  所以我觉得您刚才说了那么多,可能只在澄清概念上有一些比较好的东西,但是在划清判准和第三步,怎么样让大家能够学的会这方面,我觉得没有做到什么工作。所以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您怎么样解决您刚才的从二跳三,三生万物这里,你唯心唯物的这个问题都没有解决,对不对。
  
  第二个问题是你刚才一直在讲,你参禅悟道,你在南大站桩,卢梭最后在临死前说一句话,我研究了一辈子的社会科学,懂得那么多宗教,我原来发现做一个平庸的人才是最幸福的,请您解释这句话,谢谢。
  
  戈国龙:首先我说三代表万物的层次,这是一种说法,在道教的传统里面,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也可以说二生万物,我甚至可说一生万物。我今天不是作严格意义上的学术报告,在我的书上有具体的讨论,你先看看我的书。(按:提问的人此时立即反驳,并情绪激动地说:“错”!)做一个头脑的强者是没有用的,你不要激动,激动是没有意义的。你如果没有理解这个问题,盲目的提出一些问题有什么用?首先你的问题就提醒我,你根本就不懂,你根本就不知道,所以这种争论是毫无意义的。再说提出一套修行的体系是我今天要解决的问题吗,我今天一再声明我是做一个提示性的讲座,这里不是什么哲学、科学的体系,所以傅佩荣的说法不适用于这里。如果你要知道具体的修行方法你单独找我谈,拜我为师好不好,我没有必要在这里向你传授修行的方法。所以你这个问题是不相干的,你不去关注我讲的意义在那里,却用头脑去判断是非对错,这样的态度是一个纯粹知识的态度,无法契会宗教性的智慧。我今天不是来这里传授一套修行的方法,但是不等于我没有一套实证的方法,这是两个概念,因为今天是一个通识的讲座,我是提示一些东西,来指出一些可能性。另外所谓的可操作的方法是一个对外在客体有用的方向,但对于内在心灵而言,最后是没有方法的,方法只在开始时有意义,只是引导到某一个位置,然后你“跳”。只要你局限在操作性的方法上,你就是分裂的,就离开了本来面目。至于卢梭的话,与此处完全不相干,不是一个语境。那只是一个世俗思想家的认识,那只说明他没有寻找到真理,他回到世俗的心态中。真正的灵性的状态不是平庸,而是完全的平常,这个平常是无上正等正觉,是超越一切分别相的如如之境。
  
  提问:我有一个问题,是关于顿悟和渐修之间的关系,因为我看过《六祖坛经》讲当下即是,那么这样一种智慧一般人是很难达到的,我们就只有努力做到克己复礼,时时刻刻保持觉知,当我们内心生起了烦恼或者欲望,很多这种负面东西的时候,我们要保持一种客观的态度。但是我觉得这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有很多时候这种克己复礼做了很久,觉得自己的智慧也没有增长一点,我想问这条道路是不是无论有再大智慧的人,都必须经历这么一个痛苦的过程,这条道路到底有没有尽头,顿修和渐悟之间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戈国龙:从修道的全体来说,必定是有顿有渐,顿里也有渐的基础,渐里面也含着顿。就像我们烧水,在加温的过程必定是渐,但在蒸发的一瞬间是顿。顿是针对我们的本性来说的,当下即是的空性本身是在当下,是随时可取的,本来面目也是你本来的样子,不需要创造,所以从本性的角度来说是随时可以回去的,这就可以顿悟。在业习这方面就是一个渐修的过程,因为长期以来所积累的印象的种子不会一下子消失,转化业习的过程是一个渐修的过程。所以顿悟了以后还有一个渐修过程,见道以后的修道过程,渐修的过程也是帮助你,清理你的心灵,心灵净化以后才更好的让你显现你的本来面目,所以在整个修道过程来讲是有渐修,有顿悟,有顿悟后的渐修,也有顿悟后的大悟,这是一个全体。在禅家里面不详细展开这个过程,因为禅师的目的是直指人心,是给予根本性的洞见,知道你原本是佛,这是一个彻底的洞见,这是可以当下得到的,但不等于说具体禅师的修行没有渐修的过程,从整个修道过程来说,如果我们从一个客观的立场来考虑,每一个人都是经历渐修与顿悟的无穷无尽的过程。
  
  提问:应该说我也是一个喜欢修道之人,但是这么多年来,周围并没有这个机缘,有真正道上的朋友。所以我今天也非常愿意从今天起拜您为师,这么多年自己在思考也好,在修道也好,我觉得修道的好处只有修道之人才能体会到。很多理论,这些人如果没有真正修道可能无法体会到其中的奥妙。我今天想问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作为我们修道之人,也可能我们世俗还有自己的工作,也有自己的进取心,如何处理修道与进取二者之间的关系。
  
  戈国龙:首先不要拜我为师,我刚才说的是针对性的话,因为我是不收徒弟的,我们可以作为朋友交流。
  
  进取心本身不一定是坏事,很多人一修道以后好像就变得对世事漠不关心,失去了所有的兴趣、热情和动力,最后世俗也一塌糊涂,这是一个修行的误区。真正的修道是一个智慧的追寻,在智慧的追寻当中,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品质就是我们要能够做一件事情,能够有始有终有品质地,有意识地完成一件事情,这是很不容易的。如果我们把世俗的工作做得很好,做得很有意识,很全然,则修道已经在其中了,所以不要把修道和世俗的工作对立,而应该以修道的品质去工作,在工作里面去参悟,去体会,这是今天修道必走的路子,我们不是躲到某个地方把自己孤立起来,我们就是要在现实的生活里面去体会世事的无常,去体会万事万物的空性,在做事情当中提升我们的意识品质,在我的博客里面最近有一篇回复网友的文章“如何在世间修道入门”,可以看一下。
  
  提问:我首先感谢你把以前我很多的疑问解决了,我想问两个问题,我感觉道家的修行方法跟佛家不同,有时候有感觉,有时候丹田会有感觉。但是这两个很不同,佛家要求的空,对空的感觉,我感觉这两个还是不同的,在底下有一种感觉,我想这两个是不是有协调的方法。
  
  第二个问题,我修行也是有一个体验之后,看南怀瑾先生的书,感觉有一个光明心,我就很想到山顶上去,后来就是激动的感觉。我想问您最初体验的状态是什么状态,像我这种体验的状态是如何,这个状态跟我看这本书的感觉没有区别,就是真实的。
  
  戈国龙:首先佛道教的相通,或与其它宗教的相通,在原理上可以找到相通之处,但是在具体实践的时候没必要相通,也没有办法相通,具体修行的东西就是一个路子,但是并不说明两者是矛盾的,而是说修法上要专一,不能同时修不同的路线的法,包括拜师也好,你要跟着一个地方一门深入,不能说把不同的方法混为一谈。比如我今天修道,我用佛家的方法又用道家的方法,甚至你在佛教里面也不能老换,你要找到和你相应的方法坚持下去,这样才会有效果。
  
  第二关于体验,任何你能够说出来的,或者能够描述出来的,不管什么光明也好都不要执着,因为它不是一个东西,如果你觉得是一个东西就不对了。它就是一个觉,一个沉静的觉,一个没有任何干扰的,没有任何波动的觉,在那个觉当中没有时间相,没有空间相。所谓没有时间相就是没有过去现在未来的分别,没有空间相是没有大小远近,是一体、永恒的,是无法言说的。所以不要执着于任何体验,而是要在任何体验当中仍然是清醒的,回到本觉当中,保持对一切法的觉知而不为一切法所转,这是一个根本的原则。
  
  今天的讲座就到这里,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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