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田:金庸老师信仰释教,且对佛学甚有造诣,老师皈依释教,是缘于什么事呢? 金庸:我皈依释教,并非因为接管了哪一位释教高僧或居士的辅导,纯粹是一种隐秘履历,长短常疾苦和艰巨的进程。 1976年10月,我十九岁的宗子传侠溘然在美国纽约哥伦比亚大学自杀丧命,这对我真如好天霹雷,我悲痛得险些本身也想随着自杀。其时有一凶猛的疑问:“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突然鄙弃了生命?”我想到阴世去和传侠谋面,要他向我表明这个疑问。 池田:是吗?我然则首次听到。失去孩子的怙恃亲的神色只有本事儿才可领略。我也是这样,我曾失去我的次子。我的恩师户田老师也有过这样疾苦的经验,他还年青的时辰,他的仅有一岁的女儿短命了,这是产生在他皈依释教前的事,他曾经感慨地惦记道:“我抱着变得酷寒的女儿,哭了整个晚上。”过了不久,他的夫人也撒手人寰,这使得他当真地思索有关“死”的题目。 金庸:从此一年中,我阅读了无数书本,探讨“生与死”的机密,详具体细地研究了一本英国出书的《对衰亡的眷注》。个中有汤因比博士一篇接头衰亡的长文,有不少精深的看法,但不能解答我心中对“人之存亡”的大疑问。这个疑问,虽然只有到宗教中去求解答。我在高中时期曾从新至尾精读过基督教的新旧约全书,这时回想书中要义,重复思索,必定基督教的教义不合我的设法,其后我突然贯通到(可能说是衷心但愿)亡灵不灭的环境,于是去释教书本中寻求谜底。 池田:户田老师也曾在失去长女及老婆之后的一个时期信仰过基督教,可是,关于“生命”的题目,却始终无执法他佩服,也无法解答狐疑和疑问。您之以是以为基督教不合您的设法,个中一个缘故起因就是它不能解答“存亡观”的题目吧! 那次会面,我们提及过的康丁霍夫·卡列卢基老师曾经说过:“在东方,生与死可说是一本书中的一页。假如翻起这一页,下页景M会呈现,换言之是一再新生与死的转换。然而在欧洲,人生恰似是一本完善的书,由始而终(没有新的一页)。”这也就是说,东方与西方的存亡观有着本质的差异,对付“存亡观”,您曾作过勉力的思索,虽然也不会满意于那种将人生视作“一本完备的书”的存亡观吧!可是,佛典浩繁,不行能一口吻学完,那种苦读和钻研殊非易事啊! 金庸:是啊!中国的佛经卷帙浩繁,稀有万卷之多,只读了几本简朴的入门书,就认为个中迷信与虚妄的因素太重,不切合我对真实天下的熟悉;但照旧始末读下去。其后读到《杂阿含经》、《中阿含经》、《长阿含经》,几个月之中废寝忘食、苦苦研读,潜心思考,云端佛学,溘然之间有了会意:“真理是在这里了。必然是这样。”不外中文佛颠末分深邃,在古文的翻译中,偶然一两个字有完全歧异的寄义,其实无法相识。 于是我向伦敦的巴利文学会订购了全套《原始佛经》的英文译本。所谓“原始佛经”,是指佛学研究者以为是最早期、最靠近释迦牟尼所说佛法的记载,由于是从印度南部、锡兰一带传出去的,以是也称为“南传佛经”。大乘佛学者和大乘宗派则贬称之为“小乘”佛经。 池田:能以汉译的佛经与英译的佛经相比较较量,才可以对之举办研究。 金庸:英文佛经轻易阅读得多。南传佛经内容简明平实,和真实的人生异常靠近,像我这种常识分子轻易相识、接管,由此而发生了信奉,信托佛陀(印度语文华夏文意义为“觉者”)的简直确是觉悟了人生的真实原理,他将这原理(也等于“佛法”)传给众人。 我颠末恒久的思考、查考、质疑、继承研学等等进程之后,终于恳切诚意、鞠躬尽瘁地接管。佛法办理了我心中的大疑问,我心田布满厦烀,欢欣不尽———原本云云,终于大白了,从疾苦到欢欣,约莫是一年半年华。 池田:我但愿您能原本来当地谈谈其时的神色。 金庸:随后再研读各类大乘佛经,譬喻《维摩诘经》、《楞严经》、《般若经》等等,疑问又发生了。这些佛经的内容与“南传佛经”是完全差异的,布满了浮夸神奇、不行思议的论述,我很难接管和佩服。直至读到《妙法莲华经》,颠末恒久思索之后,终于了悟———原本大乘经典首要都是“妙法”,用奇妙的要领来鼓吹佛法,表明佛法,使得智力较低、悟性较差的人可以或许相识与接管。《法华经》中,佛陀用火宅、牛车、大雨等等多种浅易的比喻来向众人表明佛法,为了令人信托,乃至说些鬼话(譬喻佛陀冒充中毒将死)也无不行,目标都是在弘扬佛法。 池田:《法华经》富于艺术性,有“永恒”,有辽阔的天下观、宇宙观,有海涵森罗万象统统生命空间的宽大。个中很多警句般的经文有影像般的美,的确可以说是一本肃静的“生命拍照集”,可以一页一页翻转的,那一瞬一瞬的画面如在面前显露。 金庸:我也是相识了“妙法”两字之旨,才对大乘经布满理想的浮夸不起反感。这个从大疾苦到大欢欣的进程或许是两年。 池田:《法华经》是“圆教”,假如从作为大乘经典最岑岭的《法华经》来看的话,其他的佛经都可谓各执真理一端的说教,统统经所有都可收纳于“圆教”的《法华经》中,宛如“百川归海”。您先学小乘佛经,后再研读大乘经典,得出的结论以为《法华经》是释教的真髓,这确实反应出老师对付释教的当真试探之精力。 金庸:对付我,固然从小就听祖母诵念《般若波罗密多心经》、《金刚经》和《妙法莲华经》,但要到整整六十年之后,才通过疾苦的试探和追寻,进入了佛法的地步。在中国释教的各宗派中,我心灵上最靠近“般若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