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不可说;禅,完全是一种个人的体验,而对禅的体验又不能像其他的知识那样在师生间用口和文字加以授受,这就是禅门中历来认为有禅而无师的道理。于是,就有了呵佛骂祖者,就有了烧佛取暖者,就有了面对祖上的圣典拂袖而去的凛然正气,因此也让我们看到了那一个个杰出禅师的人格魅力。 劈下的利剑,在猝不及防中斩断了凡夫的执着之念,砍断了那些执着于理念的学人们精神上的种种羁绊。而普愿自己也常常以刀来譬如自己。据说有一次外地求法的僧人前来问路,恰遇普愿在野地割草,当那问路的僧人问如何去南泉院,谁是普愿禅师时,普愿没有正面回答那位问话的僧人,而是举起了手中割草的镰刀:看到这刀子了吗,我就是啊。 禅是无法用文字来表达的,正所谓“一说便是错”。作为“王老师”,普愿一生的教诲就是要让学人们丢掉一切执着之念,用自己心意去认识事物。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普愿这把锋利的刀子不惜做出被后来的无数人褒贬不一的杀生行为,这就是有名的南泉斩猫。在那些执着于外界事物的凡夫面前,一切有形的事物都会成为障蔽心意的桎梏,乃至一草一木,一线一针。于是,就发生了东西两堂僧人争夺一只猫儿的闹剧。对于那些连一只猫儿也不肯放下的僧人来说,又何谈独具智慧和人生的解脱呢?于是,当两堂的僧人为那只可怜的猫儿争吵不休的时候,普愿毅然决然地做出了斩猫的动作。执着的对象消失了,“一切有相,皆为虚妄”(《金刚经》偈句),学人们执着外相的意识也在这刀光剑影中警醒了。在普愿看来,所损失的是一只无辜的猫,还有自己被无数人指责的杀生的罪名,但他却觉得,能让东西两堂乃至后来无数的学人从此警醒,那是比什么都合算的。普愿让人们懂得:凡事不可执着,最要紧的,还是要像恰好前来的赵州一样,将自己的鞋儿顶在头上扬长而去的超然物外的人生态度。这正如日本学者铃木大拙先生所言:禅不是教化,禅是要把一切羁绊彻底抛却。(《禅者的思考》)。 在南泉普愿心目中,一切现成的规矩都是人心的羁绊,人必须冲破传统的樊篱,将无限盈然的心意展现出来,以确立自己独立不倚的精神品格。当一位僧人以供手站立的姿态向他问候的时候,普愿鄙夷地说他“太俗气”,而那位不知所措的僧人又改为双手合掌向老师问讯时,普愿又说他“太僧气”。普愿也许的确很瞧不起这位除了俗气便是僧气的僧人,普愿一定在心里说,难道你就没有你自己的方式吗? 三 太和初年(827),宣城(今安徽宣州市)廉使陆亘因仰慕南泉普愿独行世人的人格精神,遂与护军彭城刘济一起恭请他下山说法,师事礼拜。 据说陆亘在宣城一带多有善政,而对禅法也十分热衷。然而他毕竟是一个被无数理念灌输得有些麻木的士大夫,他所热衷的,是文字上的教条,是理念上的执着。这也是中唐以后中国禅流于形式的普遍现象。一次,当陆亘请普愿来家中做客时,陆亘指着院子里的一块大石说:这块石头,弟子有时坐在上面,有时躺在上面,但我现在又想把它雕成佛像,老师说行吗?普愿说:“行啊。”陆亘表示怀疑,这曾被自己的身子亵渎过的石头真能雕刻成一尊纯洁的佛像吗?于是他说,恐怕不行吧?对于陆亘的执着,普愿只好说,不行不行。在普愿看来,石也好,佛也好,都不过是一种外在的形式,木佛可以烧火取暖,顽石当然也可以雕刻成佛像了,行与不行,又有什么差别呢? 陆亘对文字禅的执着还不止如此,一次他不知又从哪儿掉来一只大大的书袋,他问普愿:“古人瓶中养一鹅,鹅渐渐长大,出瓶不得,如今不得毁瓶,不得损鹅,师父您怎样让鹅出瓶?”日本的禅学者铃木大拙说,这实在是一个天大的难题,不毁瓶又不损鹅,恐怕那鹅永远也取不出来吧!事实上,被养于瓶中而进出不能的非是一只虚拟的肥鹅,而是被禅的理念束缚得近乎呆痴的陆亘大夫。于是,普愿再次挥舞起他那柄利剑,突然大唤:“大夫!”陆亘应声而答。南泉高兴地说:“出来啦!”陆亘给自己设置了一个陷阱,南泉一声呼唤,把一时陷入思想空白的陆亘从陷阱中拯救出来。据说陆亘摆脱了相对条件的束缚,他开解了。这不禁使我们想起当年四祖道信向他的老师求得解缚之法时僧璨所说的话:束缚你的,原本是你自己,而非他人,因而解脱自己的仍是自己,正所谓解铃仍需系铃人。 普愿在他长达八十六年的人生中不仅创建了南泉禅院(道场),从而让中国的农禅制度得以扩大和升华,在其一生的弘法中,更是创作了一系列语录(公案),使之成为中国思想文化史上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宋《高僧传》收录了他的传记,《景德传灯录》、《碧岩录》、《从容录》、《无门关》、《五灯会元》、《葛藤录》等各种禅宗典籍都分别收录了他的传记和语录。感谢这些不立文字的文字,因为它毕竟让我们从这些文字中感受到一千多年前一位杰出禅师的人格魅力。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