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泉普愿的人格魅力 “一夜之间可以产生许多个暴发户,三代人才能培养出一个真正的贵族。”法国作家巴尔扎克对人类经济生活所得出结论,同样可以归纳到中国佛教史上来。就像唐代文学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异峰突起一样,在中国佛教中被称为精神贵族的中国禅宗,于这一时期更是表现出一种特行独立的品格,并培养出一代代具有人格魅力的杰出禅师。 中国禅宗自达摩发端,集大成者无疑是慧能一派。人们习惯于把曹溪慧能作为南宗顿门的开创者和思想先驱,经过几代人的努力,而至江西马祖道一和湖南石头希迁这一代,才达到渐趋成熟的阶段。两位禅师在当时影响甚远,四方求法者纷至沓来,以至于形成后来人们所说的″走江湖″之说。 在马祖道一的弟子中,最让人难以忘怀,最具有个人人格魅力的无疑是南泉普愿禅师。普愿(748-834)郑州新郑人(今河南省新郑县),俗姓王,亦称“王老师”。因其长期弘化于池阳南泉山而被人习惯称为南泉普愿。普愿九岁跪请父母请求出家,唐至德二年,依大隗山大慧禅师受业,后又参学于多位祖师,因而使得他的禅法“言辞锋利,无不披靡”。但最后使他得究竟之法的却是马祖道一。追根溯源,马祖道一师从于南岳怀让,怀让是曹溪慧能的高徒,是普愿的祖师。由此可见,普愿的禅法出自于名门正派,是真正的禅门贵族。 一 普愿一生的经历可分为三个阶段:师事江西马祖道一求法时期;池阳开辟南泉禅院时期;因陆亘所请,下山至宣城一带开坛演法时期。 普愿在师事马祖道一时,追随在道一身边的弟子有数百人。在这些人中,不乏学有成就的高徒,如首座百丈怀海、有道一亲授袈裟的西堂智藏、有被人称作禅门明珠的大珠慧海、有破解迅猛,素以“弓箭手”称雄的石巩慧藏等。后来者普愿在同学中同样具有崭露头角的表现,被道一称为“独超象外”。 这位性情刚烈的北方僧人在他最初与老师马祖道一相识的日子里,即表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精神风范。一次在给僧人分粥的时候,马祖道一随口问了一句:“那桶里是什么?”在场学人无一敢答。对于那些平庸的学人来说,道一这样的祖师和权威,哪怕是一句极普通的问话,或许都深藏着无尽的禅意和智慧,所有的学人必然要对道一的一字一言作一番认真的猜度,唯恐答出错来。而初来乍到的普愿却对着尊敬的老师呵斥道:“这老汉闭上嘴,说出这样的话来。”在普愿看来,那桶里是什么,你可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啊,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啊,这也用得着去问别人吗?在场的学人或许都被普愿的这种胆大妄为吓坏了,然而,正是这种不事权威,特立独行的精神品质和呵佛骂祖的禅风,与马祖道一一以贯之的禅门风格发生了奇妙契应,这也许正是马祖道一对这位不平凡的学生产生浓厚兴趣的原因所在。而普愿在突然中对老师的这种超乎寻常的斥责,恰如一柄凌空劈下的利剑,让所有的学人在这种猝不及防的骂呵中顿然醒悟,从而明白,只有将深深隐匿于各种权威、礼仪、规范以及世俗常情等等厚重外衣下的原本活泼泼、光闪闪的心意彻底地显露出来,用自己的眼睛去发现问题,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问题,才能获得心灵的真正解脱。 普愿的这种不事权威、特立独行的人格精神不仅表现在他对待老师的态度上,同样也表现在他对待至尊至上的佛祖的态度上。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他随老师道一以及同参西堂、百丈等人一同出门赏月,美好的夜晚激发了禅师们各自的想象。道一随口说,这样月朗风清的时分,做一点什么最好呢?西堂说,供佛最好;百丈说,坐禅最佳,唯有普愿拂袖而去,引得在场人面面相觑。于是马祖道一感慨说:经入西堂,禅归百丈,唯普愿超然于物外。 超然物外,正是禅师们所追求的至高的精神境界,也是历代禅师们启悟弟子的中心所在。禅,归根到底是要在内心里改变自己,让自己从一切现有的规范和束缚中解脱出来,进而以自己的眼光去看待这世上的一切,用自己的思考去认识这世上的一切,唯有这样,才能做一个真正的思想者。但多少年来,人们却被一切现成的法则障蔽了自己的双眼,迷失了自己原本活泼而自在的本性,从而让自己变成一部随世运转、人云亦云的机器。这是世人的执着,也是世人的悲哀。 二 贞元十一年(795),普愿离开自己的老师来到杏花江南的池阳南泉山(今安徽省贵池境内),不下南泉三十余年,带领弟子过起了自给自足的农禅生活。江南的山水,给了这位已了心意的杰出禅师更多的独立思考的品性,在南泉山,普愿依然以他的南泉普愿似的强毅禅风接引学人,化导众生。 虽然是师出名门,但普愿并不把老师们的禅法当作教条。“即心即佛”即出于他的老师马祖道一,然而,普愿却反其道而言之,他只说“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学人们也许是被这位古怪的禅师弄糊涂了,于是就有人问他:“连马祖都说即心即佛,你为什么要说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呢?”普愿坚持说:“我就是要说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这难道有什么错吗?”谁也不能认为普愿的说法有错,《华严经》就说过“心、佛、众生(物)三差别”。世上万物,其本质是相同的,表现则各有差异。禅,只关心本质,不关心其外在表现。是和非,是相对的,又是绝对的。这件事后来传到马祖那儿,奇怪的是,马祖竟也改变了自己的说法,从此也说起“非心非佛”了。并非马祖改变了自己的观点,而是他从普愿的说法中意识到,那些愚笨的学人早已把一句“即心即佛”奉为了圣典,并不加实证地认为:心就是佛,心就是道,从而形成了一种文字和理念上的执着,非反其道而行之不能改变那些学人的执着和愚顽。 就像心与佛的同异一样,什么是“祖师西来意”,这曾被无数学人困扰过的问题同样也曾困扰着普愿的弟子们。据说当初有人问马祖道一这一问题时,道一推说:“我今日头痛,可问西堂智藏去。”僧去问智藏,智藏说:“今日没有闲功夫,你去问海师兄。”僧问怀海,怀海说:“我不会。”非是这些禅师们没闲功夫或是不会,而是禅师们觉得,达摩祖师千里迢迢西来之目的,就是要让你等凡夫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在这眼花缭乱的大千世界里领悟属于自己的真理所在啊,为什么总是要问个不休呢?祖师西来之意与你又有什么干系呢?很多年后,当普愿的弟子赵州和尚再次把同样的问题提到普愿面前的时候,普愿干脆离座而去。无论是道一,还是普愿,他们所要告诉人们的是:人们,千万不要在言语上兜圈子,不要在义理上生执着啊。天晴就要出太阳,下雨地上就会湿,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让祖师们来下定义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