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了的阳光,今天竟如斯温煦!记得二三月间总是阴霾常布,当偶然阳光骤现时,总是赶紧把娘用轮椅推到海滨长堤,接受海风与阳光的润泽,回到楼宇下的庭园时,娘总要求下车,伸展手脚做点运动,然后随着念佛机的调子,在泉池流水、绿荫树下绕着我的臂弯念佛经行,那日子这么近又那么远,……。
娘是一个坚强而智慧的人,舌癌从怀疑、确诊到恶化的过程中,她一直坚持不动手术、不做无谓的电疗、化疗,只愿接受中医或另类的疗法,她坚信没人能保证康复,没人能保证不复发,与其接受西医疗法把身子提早搅坏,不如珍惜余下的时间多念佛拜佛及继续日常的义工工作,让日子不空过,而且她对自己、对佛菩萨有信心。
病情风高浪急,短短几月,娘吞咽开始困难,但她不愿扫大家兴,总坚持出席家庭聚餐,曾为尊重师兄女儿出阁的礼邀,坚持出席婚宴,虽然,全程只默默陪坐,但尽显慈和长者的风范。台湾行医的孙女为让外婆散散心,请她到台湾游玩兼安排往当地著名的癌病自然疗法诊治,一众子女齐齐响应赴台,可惜食不下咽令娘精神不振,自然疗法医生要先解决进食问题,建议在台接受十次局部电疗,退休的我俩当然是留下来陪伴的必然人选,忽起奇想:台湾有很多佛教寺院,如果医院或居所附近有道场就好了,治疗外的时间可以到道场念佛安心,念头才起,就收到短讯,告知安排了在医院对面的汽车旅馆居住,旁边是佛光山惠中寺,实时心中踏实了许多,佛菩萨的安排还不只此,在不可思议的因缘下,惠中寺的法师竟慈悲地让这三个陌路人住进寺院内舒适的套房,并给我们解决洗衣、膳食等问题;居住期间刚巧举办数天大型的药师法会,非常虚弱的娘,竟能坚持参与法会每一场佛事;更甚的是每天清晨,她都是最早起床梳洗预备参与寺院早课共修的,二十多天从不缺席,普门品与念佛亦是她每天从不或缺的常课,她对佛法的虔诚恭敬绝对苍天可鉴。
回港后,病情略见好转,娘即两度不辞长途跋涉由子女陪同到南山寺参与精进佛七。第二次佛七期间,舌头伤口大量出血不止,被转送当地医院,因失血过多晕倒街头,犹幸到达医院时,已自动止血并奇迹地在失去数公升的鲜血下,还能恢复正常的心跳与血压,她独排众议,坚持回寺念佛,圆满余下两天的法会,虽然我们不认同她的做法,但她对佛法的坚持还是教人动容的。三天后,老人家经过八九小时车程的折腾,回家后已无气力起床了,在大家极力劝说下,她第一次住进玛丽医院接治疗。
之后,病情急转直下,已不能自我照顾,娘被安排到我们南区的家居住,方便照顾及进出玛丽医院,小时候我是最多病痛的一个,娘当然照顾我最多,能陪伴她走过最后、最艰难、最荆棘满途的人生路,是我报亲恩的大福报,但这段日子着实难行,看着娘受尽各种病苦煎熬,伤口的痛楚不在话下,饥肠辘辘却无法吞咽,强烈的腹胀便意却无法排放,疲惫不堪却无法入睡,终日坐卧辗转无安,步履渐次乏力不稳,伤口经常流血不止,床头的盆子常血块盈盈,可忧可叹,人在不停进出医院的恐惧与不安中挣扎,饱受生不好受、死不能得的逼迫,坚强的娘也倒下了,多番哭倒在佛菩萨像前,恳切挚诚地求早日往生净土,看在眼里,为人子女内心的痛无法言喻;不过,也开始明白一生眷顾亚娘的观音菩萨不施援手的大悲心。
一直以来,娘经常强烈地表示很享受晚年自由自在,受着子女们孝养的福报,她不要、不愿也不甘心此时往生净土,黄昏晚情的幸福她感觉很实在,但极乐世界的福乐却很模糊。然而,菩萨知道贪着世乐、人间福报,不愿求生净土,只能换来再一次的六道轮回,以亚娘今生对三宝的尊重护持、对佛法的坚持敬信,对大众不厌其烦的善行帮忙、义工工作的尽力、用心,法缘具足,善缘深厚,若然在如此殊胜的因缘下,此身不能今生度,更有何生可度此身?看着娘对世间的贪恋不舍,一生护佑着娘的观音菩萨惟有用猛药治愚情,袖手旁观地忍心让她尝透世间业病煎熬,只有在苦不堪言的逼迫中醒觉娑婆苦,才能由衷地生起仰念极乐慈恩的回家意。看着她心念的转变,我知道娘的苦路将完了;更感恩佛菩萨冥中的加持,使她在苦难中虽有疑迷,会问为何落得如斯田地,但却自始至终从没丝毫怨尤,没半点嗔恨,没一句恶口,也没有放弃过念佛,她多次表示很奇怪,伤口好像会听经似的,只要把念佛机紧贴伤口,它便会慢慢地减轻痛楚,所以,她廿四小时都紧握着念佛机不放。
一个深夜,我看她有否睡好,她眼亮亮地告诉我,她睡不着,却看见满手是朵朵小红莲,然后合成一朵升上床头的西方三圣像去;第二晚,她说今次看见饭碗般大的金莲花,但她叮咛嘱咐不要告诉别人,仿似怕把莲花吓跑,我说:「是呀!莲花还小,赶快多念佛,莲花长大,就可以坐莲台回净土,得大自在」她点头。
一天早上,娘整夜出血,她很冷静地要求我们送她入院,虽然她有预感此去不回。此后,娘的病情变得反覆诡异,有时昏睡、有时清醒,有时狂迷,有时平静。师父很慈悲提出为娘传授菩萨戒,惟一切还需配合因缘,受戒时要坛场清静,受戒者神智清醒,才能受纳戒体,心中祈求菩萨加持娘能有此福德因缘。某天中午,娘很狂乱,手舞足蹈,不断狂呼乱叫,重复说着一句话:「我那里都不去,只去阿弥陀佛度,……」她的狂乱很令人担忧,但听着她心底的哀号,却有着一份安心,晚上师父来访,娘竟出奇地清醒、轻松。更奇怪的,一向宽松的护士不知何故竟严格执行每次只许两位探病人士的规定,甚至连房间外的走廊也不许停留,同房病友因请假回家,于是病房内只有两位师父在场,就在如斯清静、清醒、安稳的状态下,师父开方便为娘传授了菩萨戒,云端佛学,师父离去后,护士又不再管我们一群人围在娘的身边,原本虚弱无力的娘竟轻松地在床上造出她年轻时学过的瑜伽式子,抬腰拱桥、空中踏单车、双脚左右摇动等等招式运动,还露出很久没展现过的佻皮笑容与来访者闲谈,大家都乐透了。
为配合医院政策,亦希望有更多相伴照顾的时空,娘从玛丽转东华再往葛亮洪宁养部;娘常说死不要紧,不痛就好了,为此,我们要求医生满她的愿,给她更多的止痛药,结果她常在沉睡中,似乎痛苦少了,但也忘记了一直陪她越过苦难的念佛机,我们感到矛盾而无奈,只好把念佛机贴近她的耳畔,希望佛音自然传入心底。娘很少张开眼睛,很少说话,我们陪在身畔只为她念佛及轻声地逐字逐句读诵她平素修持的普门品、阿弥陀经、地藏经,希望熟悉的佛号、经文能带来一念相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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