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瑜伽止观
唯识学的建立,和瑜伽师的止观经验有关。他们通过修习止观,体悟到万法唯心之理,提出“诸识所缘,唯识所现”。作为唯识学的修行,瑜伽止观是其重要组成部分。《解深密经?分别瑜伽品》中,专门介绍了大乘瑜伽止观的修习。瑜伽唯识学的根本论典《瑜伽师地论》,则是以瑜伽师的修行次第为线索,建立三乘的修证体系。 “瑜伽”并非佛教特有的概念,在印度早期的六师外道中就有瑜伽派。唯识宗和“瑜伽”一词有特殊关系,有时甚至以“瑜伽”作为唯识宗的代名词,这主要和《瑜伽师地论》有关。瑜伽,意为相应,即自心与三乘境行果相应。瑜伽师,则是追求解脱、其心能与三乘境行果相应者。地,为修行过程,即三乘修学的次第及位次也。 “止观”是帮助我们与三乘境行果相应的手段。通过闻思经教、如理思惟,我们能获得理论上的正见。但以闻思培养起来的见,只是一种认识,难以抵挡生命固有的习气。唯有通过止观修习,将闻思正见落实于心行,才能转化为摧毁烦恼的心理力量。所以,教下修行多以止观为契入空性的途径。 止,是将心止于某一境界。凡夫心的最大特点是不稳定,或掉举,或昏沉,或散乱,整日摇摆于各种情绪间。就心行而言,止,能使心念专注于一处。比如光,通常情况下只能用来照明,但以凸透镜聚成一点后,却能引燃火苗。止的力量,生活中随处可见。有些人在工作时极其投入,全神贯注,心无旁鹜,这也是一种止。问题是,这种专注虽能使工作效率极大提高,却不会引发智慧。同样的道理,止于烦恼之因,必定招感苦果。若我们专注于嫉妒,或专注于嗔恨,也能引发力量强大的嫉妒和嗔恨。所以说,止本身是中性的,关键在于止的内容。 佛法倡导的止观,目的在于开发内心的觉性,这就必须以正知正念为前提,并非止于任何一处皆可。若止于烦恼,就在不断培养不良习气,这是需要特别注意的。观,更应以佛法正见为指导,唯有如此,才能以照见五蕴皆空,照见诸法实相。 我法二执,令我们始终处于不觉的状态,于依他起的相见二分中生起能所执,因而被限制在自己构建的二元世界中。由于执著二元对立的境界,于是引生种种烦恼,并在这些心理推动下不断攀缘所执的境界,使生命在妄流中越陷越深,不能自拨。 修行的关键,在于打破能、所执。唯有如此,才能恢复觉性作用。凡夫往往执著“我”是实实在在的,从而以自我为中心,对自己的一切备加珍惜,刻意呵护。那么,如何突破能所执?无论是中观正见还是唯识正见,目的都是摧毁这种遍计所执。佛法告诉我们:一切事物都没有恒常的自性,我们的所有妄执,都是人为赋予的虚妄分别,并非客观存在的事实。一旦洞察其虚幻本质,执著自然减少,就如成年人不再执著儿时游戏一样,因为我们已了知游戏实质。 现实中,我们最牵挂的,往往是最在意的。所以,唯识修行有两个层次:一是认识境空,了知境界乃内心迷惑的显现,并非独立于心外。二是认识心空,不但境界是空,心亦了不可得。正如《辩中边论》颂曰:“依识有所得,境无所得生。依境无所得,识无所得生。”我们的心,被限制于根、尘之中,前者为能执,后者为所执。修观,就是以所学正见去观察境界,照见能缘之心和所缘之境的本质。 心有两个层面,一是能所的层面,一是超越能所的层面。禅宗和大圆满的修法,是让我们直接契入超越能所的层面。说空,并不是去找空,而是要照破自性见;说无常,也不是去找无常,而是要照破常见。若不能摆脱常见和自性见的误区,心便无法超越能所。过去,我们一直身在牢笼而不自知,反而感觉很踏实。又或者,以为这牢笼坚不可摧,只得老老实实地按其规则生活。事实上,只要找到开启牢笼的机关,束缚我们的一切就会散去。若有一天,能以佛法智慧将妄执照破,心就从中解放出来了。这正是禅宗所说的“灵光独耀,迥脱根尘”。 一旦迥脱根尘,心便不再粘于五欲尘劳之上。修习止观,是帮助我们培养并保持警觉的心,对心念起落不迎不拒。能做到这一点,尽管情绪来来去去,却无法染污我们的心,就像云彩无法染污虚空一样。此处所说的瑜伽止观,并不纯粹是唯识宗的用心方法。说这些,只是为了让同学们对止观的用心和要领有大概认识。至于具体用心方法,以后可次第修习。
八、转依
依唯识教理修行,最终是为了实现生命的转依。所以要转依,是因为我们不满于现有的人生状态,看到了生命的种种缺陷。学佛,根本意义是帮助我们改变生命现状,唯识的术语为“转依”。 转,即转变;依,即生命的依处。生命依托有二,一是阿赖耶识,一是真如。阿赖耶识是染净依,即染、净一切法生起的依止。同时,阿赖耶识还是妄识,以虚妄杂染的力量为生命主流。所以,人生充满着惑业苦。我们不希望继续轮回,继续重复这样的生命,就要转变生命依托,转染成净,转识成智。真如,即空性,是清净无染的。但在凡夫状态中,空性却因无明和妄执呈现出杂染状态。真如是迷悟所依,凡夫为无明所惑,故流转生死。一旦觉悟,方见生命本来面目。大家可能不理解:空性怎会有染、净的层面?其实,空性本无杂染成份,因无明而显现杂染,而杂染的作用和显现也未离开空性。所以,杂染和空性是不一不异的。 转依,是通过对空性正见的禅修,去除阿赖耶识中的杂染分,以如实智通达空性。在凡夫位上,生命是以识为主,而在圣者位上,则是以智为主。这就需要通过修行转变有漏识,成就无漏智,所谓转八识成四智。分别是:转第八识成就大圆镜智;转第七识成就平等性智;转第六识成就妙观察智;转前五识成就成所作智。转识成智,须经止观方能完成,这正是佛法与哲学的不共之处。唯识讲到的种子、八识、三性等思想,哲学也多少有些涉及。不过哲学是玄想的产物,无法透过止观落实于心行。因此,也就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人生问题。止观和转依,都是学习唯识的重点所在。
九、因明
因明是唯识学的方法论。唯识学的理论建构,尤其是《成唯识论》,基本是按严谨的因明公式建立起来。若对因明一窍不通,学习相关论典定会存在困难。 因明为逻辑论理学科。形式逻辑有三大流派,分别是印度的因明、古希腊的形式逻辑和中国的墨辩。西方的形式逻辑,是作为认识论出现,以此帮助我们认识世界。故一切科学研究多以逻辑为基础,由大前提、小前提而得出结论,即通常所说的三段式。如:人都是要死的(大前提),鲁迅是人(小前提),鲁迅是要死的(结论)。问题在于,虽然大前提是建立在大众共同经验的基础上,但人类认识的本身就存在局限,故大前提无法论证,形式逻辑的严谨性也就值得商榷了。墨辩,即墨子的辩论方式。春秋战国时期,出现了很多纵横家,他们游说诸国时,总结了很多思辩方法,墨子就是其中的典型。 因明渊源于印度早期六派哲学中的尼伽耶,虽非佛教独有,但真正使因明发扬广大的却是佛教。其后,又随佛教传入中国,乃至世界。早期,因明以五支论理,而陈那论师使用的是宗、因、喻三支,传至法称论师,只剩下宗和因二支。宗,首先提出命题;因,是对命题进行论证;喻,则是用已知证明未知。和三段式相比,顺序正好相反。因明公式是结论在前,宗就相当于三段式的结论。若将前例以因明进行阐述,那就是:宗,鲁迅是要死的;因,他是人,人都是要死的;喻,杜甫是人,杜甫是要死的;李白是人,李白是要死的。宗、因、喻分别有严格限定,如宗有九过,因有三十三过,喻有十过。也就是说,成立宗必须远离九种过失,成立因必须远离三十三种过失,成立喻必须远离十种过失。 因明和形式逻辑虽有相通之处,但因明在论证时会首先抛出命题,命题能否成立,除了因的说明,还有喻作为补充。如前例,喻中会举出很多人,除非举出一个不死的人,对方才能驳倒这一命题。从这个角度说,喻也是一种因,是加强论证的力度。所以,我认为因明比形式逻辑更严谨,因为它不曾预设一个无法论证的大前提。 除论证方式的不同,因明和逻辑的区别还体现于各自的作用。形式逻辑是帮助我们认识世界的方式,是以人类的共同经验为前提,以现有认知去了解未知世界;而因明完全是为辩论服务的,因为辩论需要相应的游戏规则,否则就会落入诡辩。 掌握因明,不仅需要学习理论,更要懂得实际运用。藏传佛教的僧教育,涵盖内明、声明、工巧明、医方明、因明五科。僧人们接受了严格的因明教育,并通过每天的辩经不断训练,为学修、弘法奠定了扎实基础,值得我们借鉴。 因明和唯识相关的典型公式,为“真唯识量”。当年,玄奘三藏即将离开印度时,戒日王召开无遮大会,玄奘三藏根据唯识原理提出这一公式:“宗:真故极成色,不离于眼识;因:自许初三摄,眼所不摄故;喻:犹如眼识。”以此说明,色法不离眼识等。玄奘三藏抛出命题后声称,若有人能在十八天内改动一字,便砍头相谢。结果无人能够应战,从而名闻印度。由此可见,唯识理论系统而又严谨,学通后将受益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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