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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间耳中传入几下幽幽的胡琴声,琴声凄凉,似是叹息,又似哭泣,跟着琴声颤抖,发出瑟瑟瑟断续之音,如是一滴滴小雨落上树叶。令狐冲大为诧异,睁开眼来。费彬心头一震:“潇湘夜雨莫大先生到了。”但听胡琴声越来越凄苦,莫大先生却始终不从树后出来。费彬叫道:“莫大先生,怎地不现身相见?” 琴声突然止歇,松树后一个瘦瘦的人影走了出来。令狐冲久闻“潇湘夜雨”莫大先生之名,但从未见过他面,这时月光之下,只见他骨瘦如柴,双肩拱起,真如一个时时刻刻便会倒毙的痨病鬼,没想到大名满江湖的衡山派掌门,竟是这样一个形容猥琐之人。莫大先生左手握着胡琴,双手向费彬拱了拱,说道:“费师兄,左盟主好。” 费彬见他并无恶意,又素知他和刘正风不睦,便道:“多谢莫大先生,俺师哥好。贵派的刘正风和魔教妖人结交,意欲不利我五岳剑派。莫大先生,你说该当如何处置?”莫大先生向刘正风走近两步,森然道:“该杀!”这“杀”字刚出口,寒光陡闪,手中已多了一柄又薄又窄的长剑,猛地反刺,直指费彬胸口。这一下出招快极,抑且如梦如幻,正是“百变千幻衡山云雾十三式”中的绝招。费彬在刘府曾着了刘正风这门武功的道儿,此刻再度中计,大骇之下,急向后退,嗤的一声,胸口已给利剑割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衣衫尽裂,胸口肌肉也给割伤了,受伤虽然不重,却已惊怒交集,锐气大失。费彬立即还剑相刺,但莫大先生一剑既占先机,后着绵绵而至,一柄薄剑犹如灵蛇,颤动不绝,在费彬的剑光中穿来插去,只逼得费彬连连倒退,半句喝骂也叫不出口。 曲洋、刘正风、令狐冲三人眼见莫大先生剑招变幻,犹如鬼魅,无不心惊神眩。刘正风和他同门学艺,做了数十年师兄弟,却也万万料不到师兄的剑术竟一精至斯。一点点鲜血从两柄长剑间溅了出来,费彬腾挪闪跃,竭力招架,始终脱不出莫大先生的剑光笼罩,鲜血渐渐在二人身周溅成了一个红圈。猛听得费彬长声惨呼,高跃而起。莫大先生退后两步,将长剑插入胡琴,转身便走,一曲“潇湘夜雨”在松树后响起,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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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令狐冲听到有人在拉琴,这琴声实在很悲伤,悲伤得让人觉得自己死了爹娘,但既然令狐冲的爹娘早已经死了,于是他也就无所谓了。而费彬却知道是莫大先生来了,因为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只有莫大先生才能拉得出这么凄凉的调子,他在心里骂了声娘,说,莫大先生,你怎么还不出来啊? 令狐冲记得莫大先生是慢慢的从树后面走出来的。小尼姑后来回忆说,当时她就像看见了痨病鬼。那个痨病鬼跟费彬打招呼,说:“你好啊。” 令狐冲还记得接下来费彬就跟莫大讨论关于衡山派的刘正风是不是勾结魔教的问题。其实令狐冲觉得费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扯蛋,要证明刘正风没有勾结魔教,只有通过三个途径: 1、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魔教; 2、这个世界上没有刘正风这个人; 3、刘正风不认识魔教的任何人。 结果这三点都不成立,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魔教,而且也有刘正风这个人,甚至刘正风当时正在和魔教的一个人说话。所以想证明刘正风和魔教没有关系,在令狐冲看来,就像证明太监能够生儿子一样困难。 再后来莫大就和费彬打了起来,据在场所有目证人都回忆说,是莫大先动的手。令狐冲立马意识到这是一起有预谋的谋杀,不然莫大不会刚好在那个时候就出现,而且还带着凶器——那把明晃晃的剑。不过事后他并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即使是在很多年以后,他也没有说。因为他觉得莫大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算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掌门,而自己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过是个无行浪子,说出去的话,肯定没人信。既然没人信,还不如不说。 当时,莫大和费彬打了好一会儿,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费彬被杀死了。令狐冲错误的以为莫大要杀自己灭口,谁知道,莫大自始自终就根本没看过他一眼,杀完费彬之后,就拉着琴走掉了。很多年后,令狐冲想这应该是后来他和莫大“伟大友谊”的开始。令狐冲还记得那天晚上天上有好多萤火虫飞啊飞的,他很想捉一些放到小尼姑的头上,这样看起来会更光一些,但他最终没有这么做,因为他忽然觉得小尼姑一定会生气的,而见了生气的小尼姑运气一定不会好,所以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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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冲突然觉得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在场中弥漫开来。他再次注视在站在场地中间的的两个面色晦暗的男人。 天空中飞舞着无数的萤火虫,令狐冲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一只是自己。那是一种心悸的感受,他觉得自己的心在慢慢收缩。 那两个人一个叫莫大,一个叫费彬。 莫的脑海里闪现着一个个不连续的画面,夕阳下踽踽独行的瘦马,和马去后空旷的草原。而他只是闭着眼睛,一下接一下的在心中打着拍子,他找不到幻想中那种必胜的感觉。那种孤独的滋味。 这场游戏注定要在他们两人中间玩下去,谁赢谁输根本无所谓。他们在苍凉的路途中流浪了一千年,就为了追寻这隐约的诺言。 费彬轻轻咀嚼着肩膀上那片树叶。他听见莫大缓缓拉起了胡琴,看见自己的灵魂随着琴音跳舞,萧索而零落,向四周蔓延开去,极遥远。 无边的梅雨在梦里也是寒气逼人,费彬想。莫大要出剑了。 这一剑正正刺中费彬的心脏。他缓缓的倒下去,他微笑,眼泪滑到面颊上,那是一种灼人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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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琴咿咿呀呀拉着,声音忽大忽小,在这个万千萤火虫飞舞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故事——不问也罢!随着琴声,树的背后慢慢走出来一个人。这在令狐冲看来倒是件稀罕事,当时的规矩,晚上绝对不作兴在外头闲逛。晚上来了人,那除非是天字第一号的紧急大事,多半是死了人——或者是要死人了。 费彬凝神看着,他的旁边坐着曲洋,刘正风,令狐冲,和小尼姑仪琳,这时都有些皇皇然。费彬站在亮处,亮处看暗处,看的倒不是很真切,却也瞧见莫大先生拿着胡琴走来,骨瘦如柴,双肩拱起,一幅有气无力的样子。莫大先生远远地向费彬叫道:“费师兄,左盟主好。” 费彬见他样子猥琐,便觉得这只不过是一个胆小的男人,罢了,于是面子上仍旧照常跟他敷衍着,说道:“我师哥还在嵩山呢,他胖,不愿下山。我回头就回山去。”续道:“你师弟和魔教结交呢,你看怎么办?”莫大先生道:“那么该杀了!”话还未说完,便从胡琴底下抽出一把剑来,竟向费彬的胸口刺去。这一下快如闪电,费彬胸前衣衫已被刺破,流出血来,他不由得惊怒交集。但莫大先生已然占了上风,一招招绵绵不绝向费彬攻了过去。 那坐在一旁的曲洋,刘正风,令狐冲,和仪琳,也惊得目瞪口呆,刘正风从前整日价和莫大先生一起厮混学艺,也不曾知道他剑法如此神妙。只见鲜血一点点四溅,在空气中形成一层粉红色的薄雾,慢慢消散了。忽然,费彬惨叫一声,倒地不起,已然死了。 莫大先生做完这件事,也并不觉得他在历史上的地位又有了不同,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回过身去,将剑插入胡琴的底下去,目光始终未曾触及坐在边上的一干人。 传说中从来都是如此。其实处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令狐冲看着费彬的尸身,再别过头去看莫大先生,适才的战场也已空了,等不及打个招呼,他已经走了。胡琴依旧咿咿呀呀响起,夜已深了,有一些凉气,扑在众人脸上? 使得琴声听起来有一下,没一下的,在万千萤火虫飞舞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故事——不问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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